十
“本阁想看一看那郑县令所居住之地，吴县丞可带路？”
“这个当然，下官正想请阁老移驾县衙。”吴旭急忙应承，让左右备轿，引狄公往县衙方向行去。不一会儿，到达丰都县衙，吴旭引狄公径入内衙书斋坐定，吩咐厨役备膳。随后领全体衙员吏掾、六曹专司等前来拜见，狄公温言宽慰几句，又代天子训诫一番，突然眉头一皱，吴旭等人一时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站在一旁惶恐不已。
“本朝吏制，县中应有县尉一员，但是吴县丞刚刚引见之时，并未看到此人，难道贵县这县尉一职如今也是空缺的吗？”
“阁老原宥，恕卑职不曾及时回禀之罪，鄙县县尉单忠，日前去追捕逃逸的前任县令郑智多日未归，如今下官对单校尉的安危也是挂心不已啊！”吴旭解释道，“其实卑职派人监视子夜客栈的缘由里也有这一层在。”
“原来是这样。”狄公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面色发红咳了几下——连日舟车劳顿，昨夜又一宿不曾合眼，一番疲惫之色浮上他的脸庞，吴旭见状急忙屏退众人，亲引狄公至后堂休息。
眼见得木叶飞黄，金菊含蕾，狄公点点头道：“夕餐秋菊之落英，从前这时候我与家人定要去吃那得意楼的羊皮花丝与菊花锅。”
“是啊，菊花在药品是良药，在蔬菜是佳蔬，秋季食之甚佳，而那羊皮花丝刀工细致，清爽利口，以腰子为原料，有理肾气、暖腰膝、消积滞、消咳的功效。阁老一路劳顿，吃这两样倒是相得益彰。阁老若想要吃，下官可以去安排，只是此处恐怕做不出原有的风味。”
“呵呵，本阁也只是说说而已，吴县丞不必麻烦。”狄公微笑，“倒是明日，请吴县丞带我等去看看那诗中所提之处，也是前几次的血案发生地点吧？”
“是，阁老心忧命案，卑职钦佩，但请阁老以身体为重，现行休息。”
狄公点头。
窗外一弯新月银白皎洁，稀疏的云层快速自窗外飘过。月光因为云层的遮掩，断断续续地洒落在地板上。狄公除了房门向日间吴旭为他所指的郑智居住的内宅走去，宅邸与内衙书斋正隔了一个花园，房门之上交叉贴了两条盖有县衙大印的封条，狄公撕揭了封条，推门而入。入门只见墙上一轴中堂水墨山水画，两边一对名人条屏。下首一个大书案，书案左侧支着一张简陋的床榻；右侧一个大书架，整齐堆放着一函函的书帙。狄公翻开其中的信笺笔札观看，笔迹清秀刚毅，整个屋子收拾得干净利落。
狄公步出房门往回走去，花园内木石玲珑，碧池泛波，月光下一派肃穆幽静，他沿着石路走着，却远远地看见花畦边垂柳下的阴影中站着一个人影，恍惚间只见那人一身淡淡的明黄长袍，长发披面，无法看清容颜。
明黄，绝非寻常百姓人家敢用。
“什么人？可是——雍王？”狄公眨了眨眼睛，确信眼前这景象绝非幻觉，缓缓吐出连自己也不确信的话语。
那人影并无答言，只是慢慢挥动一只长袖，似是在向他招手，任是狄公见了此景也不知是否应该跟上去。
“大人，小心！”身后有人飞速掠过来，是乔泰与马荣。马荣一下把狄公护在身后，乔泰手持腰刀，冷冷地望着那袭身影，却见那身影反应也是极为敏捷，一下子从垂柳后的太湖石闪了过去。
“保护大人！”乔泰吩咐一句，提步追了上去，随着那抹明黄转眼就出了县衙后门，乔泰咬得那身影死紧，不知跑了多远，那身影突然停住当街站立，乔泰亦停住脚步与他对峙，只见那身影缓缓抬起一只手，向平都山方向指去。
乔泰顺着那手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黑黢黢的半山腰上，一盏灯火在跳跃移动着，此时夜月映照，白光满洒，却看不清山中是否有人，风中隐隐送来了铁链的摩擦声与人的悲叹声，一个恍惚，灯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乔泰被符咒镇住似的，梦魇般呆立了半晌。再回首，面前的幽灵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铁链悉索、鬼泣魂哭、百鬼夜行吗？”天已然放亮，县衙的花厅里，狄公听完乔泰的回报轻轻地道。
“大人，属下惭愧，当时……”乔泰有些局促不安。
“这不怪你，乔泰。我这个号称不信鬼神的人当时不是也呆若木鸡么？”狄公自嘲地笑笑，宽慰了一下自己忠心的下属，“通过和这个‘鬼魂’接触，，大家对他的感觉如何？”
“女儿觉得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女儿那晚见到他时，他在无常庙附近的望乡台出现，从今晚的事情上看，这个‘鬼魂’对于丰都城与县衙的布局似乎非常熟悉！”丫头思索道。
“不错，步行落地有声，行动影随人身，这‘鬼魂’应该是人乔装而成。此人身法虽快，但比起下属还是略差一层，他是占了天时与地利之便逃脱。而且……下属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属下感觉他并没有恶意，反而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比如今日他有意引我去看那山中灯火。”
“嗯，如今想来，此人夤夜到此，恐怕就是为丰都一案而来，他指给我们看的平都山上的灯火，那其中定然有什么玄机在。”
“当时属下怔忡之间，，没有细细思量，如今天色已明再判断方位，那灯火的所在应该是阎君殿再往上之处。”
狄公打开那羊皮地图：“是啊，无常庙、黄泉路、奈何桥、鬼门关、望乡台……都是在一条路线上，而这条线上的最后一处就是阎君殿。”狄公微微而笑，问向乔、马二人，“你等有胆量去一探究竟？”
“属下……”马荣跃跃欲试刚要出言却被乔泰打断了。
“马荣弟就留在这里保护大人吧，虽然钦差卫队就要到了，但是这城中也并不安全，大人绝不可有半分差池。而昨夜失掉了那么大的面子，为兄自然是要找回来的，所以此次贤弟就不要争了。”乔泰叮嘱完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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