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平凡,并不孤独。“
———苏宛
走廊里,苏宛和江克面面相觑,他们彼此两人像是不会说话的小丑,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预谋死亡面前。
谁都不会料到,贺澜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帮了苏宛,解脱了自己,更成全了常凌杰。
好像这种办法太残忍,却是贺澜唯一能做的。
苏宛顺着斑斑墙壁蹲靠在走廊一角,她的眼泪肆意纷飞,她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现实,把脆弱和恐惧一倾而出。
江克丧失了全部的力气,瘫靠在一旁,没了斗志。
他很清楚,一旦他失去了林雨熙,也就没了筹码。
尹恩站在一旁焦头烂额,她想现在就离开法庭,去确认林雨熙是不是真的已经命丧黄泉。
江克看出了她的焦灼,冲着她摆了摆手:“去吧!如果她真的离世,那么我也不会让你出庭的,去看看具体的情况吧!然后给我打电话!”
尹恩点着头,转身踩着高跟鞋就消失在了走廊里,苏宛蹲在原地,同样也想离开。
“我•••”苏宛沙哑着开口。
“你留下来,帮我作证!”江克的目光凶狠,像是要拼死一搏,可他的逞强并没有坚持多久,就松懈了下来,他的唇色发青,像是没了活下去的力气。
“苏宛,算我求你,别再袒护赫成铭了!”他的双手抱头,同样蹲下了身,他将额头埋在臂弯里,隐约间,苏宛看到了闪现在他眼眶里的晶莹。
“就算是你同情我也好,求你别再在法庭上袒护那个凶手了,我母亲会变成那样,都是因为他!我本想着在她有生之年还她清白的,可是她没等到,如果我现在还无法战胜他,我想我母亲这辈子都会死不瞑目的!”江克的自述声越来越无力,他在恳求,在用一段尘封了太久的冤屈过往恳求。
苏宛擦拭掉自己脸庞上的成行泪水,她凝视着团成一团的江克,第一次觉得他是这么没有安全感的男人。
而故事,终于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秋,苏宛的父亲丧命于重症患者病房。
事发之后,赫成铭离开了现场,医生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场突发事故,可因为苏宛父亲身份的特殊性,公司的老股东们并不觉得这是一场自然死亡,所有看过苏董事长临死前模样的人,都觉得这是一场蓄意谋杀,但他们没有证据,所以就让警方介入了调查。
只是这一调查不要紧,赫成铭为了摆脱责任,直接将苏董事长的死归咎到了特级看护的护士身上,并以图财害命的名义将其告上了法庭。
而那个特级护士,就是江克的母亲。
当时的赫成铭很精明,在将江克母亲告上法庭的第二天,他就先想到了摄像头的事,只可惜他派人抵达监控室的时候,却晚了一步,证据早就被人拿走了。
拿走那盘录像带的人,就是年仅十五岁的江克。
江克本来是想翻庭的,他当时并不懂得如何请律师来维护自己的权益,所以他直接先人一步的拿到那盘录像带找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帮母亲洗白。
可母亲天性善良,她并不知晓赫成铭其实是故意陷害她,所以在江克拿到那盘录像带的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只要把自己无罪的证据拿出来,她就会被无罪释放。
所以她与赫成铭当面对峙交谈的那天,她险些因为自己的善良而丧了命。
交谈的日子定在了事发后的第三天下午,在一家小咖啡馆里,江克母亲和赫成铭相约于此,她对他说明了自己的清白,但赫成铭当时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整个过程里,赫成铭都在洗耳恭听,实际上,他是在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直到江克母亲陈述结束时,他才终于露出了自己的意图,他毫无遮掩的拿出了支票,推放到了江克母亲的面前,开口的第一句,就让人毛骨悚然:“说吧!多少钱能让你交出那盘录像带?据我所知,你应该是个单亲母亲,对吧?而且生活也并不富裕!我想你应该很希望给你儿子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满足你!当然,我不会说是你害死的苏总,但是这个监狱,你必须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到这样的对白,江克母亲当场就吓出了眼泪,她没经历过这样的威胁和阴谋,她自己明明就是踏实过日子的老百姓,突然间被卷入了这样毫无头绪的算计之中,又成了最无辜的替罪羊,她怎么想,都觉得这太不现实了。
“赫总,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虽然我现在是一个人带孩子,可是我不能因为这些钱,而去担负一个囚犯的名头!”江克母亲不停的推辞,她的善良,让赫成铭得寸进尺。
“你身后还有十万的债务吧?我调查过你,虽然那是你前夫留下的,但是你不觉得你现在的状况根本担负不了你儿子的抚养能力吗?我可以给你一百万,只要你在监狱里蹲两年!我会为你请律师,会证明不是你杀死了苏董事长,但需要你承认这件事故是你的职业疏漏!怎么样?你觉得这个条件你能接受吗?”赫成铭继续开设他的条件,每一句都气势逼人。
“不•••不行•••”江克母亲否决着,可语气里却在犹豫,她的确是缺钱,身后也的确欠下了巨额的债务,可她无论怎样做,都不能违背了人格的初衷。
“那就二百万!录像带一百万,我再额外给你一百万生活费,然后还会负责你儿子的学习生活,我会把他送去加拿大留学,只要你乖乖配合我!”赫成铭点了点桌面上的支票,继而要从兜里拿出中性笔。
“我•••”江克的母亲开始动摇,在巨额的救命钱面前,在更好的教育条件面前,她似乎觉得两年的监狱生活也并不是很吃亏。
“我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一天后,我还在这家咖啡馆等你,如果你同意,就拿着录像带来这里和我交换。如果你不同意,那么我就要用我的方式来反击你,我想你应该不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石头和鸡蛋,最好还是不要相互碰撞的好,有时候合作也可以带来共赢!”留下这句冷生生的警告,赫成铭离开了这家小店,江克母亲坐在窗边的位置,不断的摩擦着手指。
现在是下午五点,刚好是江克放学的时间。
窗外,正对着的就是江克的学校,放学的队伍成群而散,她静坐在内,看着马路对面来往的孩子欢声笑语。
那瞬间,她竟在心里慢慢做了决定。
人心总是肉长的,意念也有坍塌时。
在平衡了所有的利弊后,江克的母亲还是妥协了赫成铭所谓的交换筹码,毕竟在诱人条件下,懂得拒绝的人不多,更何况还是强势力的咄咄逼近。
意向达成的那天,江克母亲还是应约来到了那家咖啡馆,原来的位置,等待赫成铭的到来。
赫成铭是带着跟班来的,那时候的他还是个毛头青年,稚气未脱,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极强的胜负欲,江克母亲看到他时,简单的打了招呼,然后她的表情里,始终都带着紧张不安。
两人见面的第一句,就直奔了主题。
“做好决定了?”
江克母亲点了点头,她的双手死死的攥着手中的挎包,紧张的不敢开口。
“好,我先把支票开给你,然后你把录像带给我,你看行吗?”赫成铭用口吻的语气同她对话,她却默不作声。
“怎么?嫌钱少了?我开的价格,已经很高了!”
“不是•••”她低着头,嘴唇轻抿。
“那你是什么意思?”
“录像带•••我暂时先不能给你•••”说出这句话时,江克母亲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她的眼神来回巡视,无法落定。
赫成铭态度骤变,他的前身突然向前倾斜,声声逼人:“你想和我玩什么把戏?”
江克母亲抬头看了看他狰狞的面目,连带着他身后那位身材魁梧的随从,她不禁在心里狠狠的捏了一把汗,再次说道:“我怕你会突然反悔,所以•••”
“所以什么?”他眼神犀利。
“所以我想让你们先把我儿子送出国安定以后,再把录像带给你!”
“你威胁我?”
“没有,我只是在保护我和我的儿子。”江克母亲的口气开始豁然,好像她已经全然不顾自己当下的人身安危。
“好!我同意你的提议!但是,如果你和我玩什么花样,可千万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说罢,赫成铭拿出了手机,给他的秘书打去了电话:“喂,赛琳,帮我把江克那个孩子出国的事办理一下,最好这几天就能走!然后给我安排几个靠谱的人,守在那个孩子的身边,钱你先给我准备一百万,我打算转账。”
交代结束,赫成铭合了手机,他饶有心事的看着江克母亲,一脸的不信任:“电话你也听到了,我会尽快安排你儿子出国的事,钱你也不用担心,你儿子一出国,我就会往你的卡上打一百万。等我拿到你的录像带后,剩下的一百万,我会给你补齐。”
江克母亲漠然的点着头,又补充道:“开始的那一百万直接打到我儿子的账户上吧!我怕他如果真的去了国外,一个人会吃不消,我又没办法在他的身边•••”
说着,江克母亲竟开始落了泪,那感觉就像是已经同自己的血肉之亲告别,彼此相隔天涯。
赫成铭看不下眼,起身就要离开,可他踱步到店门口时,还是顿下了脚步,转身说道:“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细小,像是觉得有碍了面子,但态度却是真挚的。
可是,如果这种强人所迫的事真的能用对不起来解决,那么也就不会有十年后的那些经历了。
按照赫成铭的要求,赛琳当天就开始筹备了一切手续,出国的日子被定在了下周一,而法院开庭的日子,是下周二。
一切的时间点都咬合的刚刚好,只要计划顺利,一切就都无障碍。
只可惜,天意弄人。
其实江克的母亲是没想耍花招的,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单亲妈妈,心里所想所念都只是能让自己的儿子有一个好的前程和生活环境,可她并不知道,江克他自己会厌烦这样的生活。
为了安全起见,出国的当天,江克母亲将那盘录像带偷偷藏到了江克的书包里,这件事,甚至连江克自己都不知道。
而他的母亲,只是想着能稳妥的让儿子平安抵达加拿大,然后无所顾忌的开始他的新生活,可一切事情的转变,都从这个转折点开始变质了。
江克是被母亲送到机场的,当时他们母子俩的身后有很多随从,都是赫成铭派去的,而赫成铭当天因为公务繁忙就没有出面。
临别前,江克母亲都一直在抽噎抹泪,她不停的告诉江克,去了加拿大以后,要好好学习,不要亏了自己的身子,更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虽然那边会有人接手江克的日常生活,可她仍旧是一万个不放心。
江克不想走,但迫于母亲的执意,他不得不走,其实他很清楚这场交易的代价是什么,但年仅十五岁的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飞机还是照常起飞了,儿子去往了新的世界,而母亲被留在这里承受罪名。
赫成铭很守约,在得知江克已经顺利登机后,他直接吩咐赛琳往那个孩子的账户里打入了一百万的人民币,而后,他在忙完公事后,开车去了江克母亲的住所,索要那盘致命的录像带。
江克母亲开门的时候,赫成铭的身后仍旧跟着随从,她并不害怕,因为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为儿子已经平安出国,她唯一的牵挂,也可以尘埃落定了。
赫成铭没进屋,站在门口就向她索要了录像带。
面对他的雷厉风行,江克母亲也没搪掖,她直言不讳的告知他,录像带被她放到了江克的书包里,理由是怕他反悔,所以才出此下策,如今欠款已经打入账户,她也就可以向他交底了。
听到这样的陈述,赫成铭当时就火冒三丈,他的左手掌狠狠的撑向门框,眼里爆发着无数怒火:“你是在和我玩捉迷藏是吗?你不会是想敲诈我吧!”
说着,赫成铭身后的那个面色凶煞的男人就缓缓的向前迈进了一步,江克母亲本能的向后撤退,惊恐的向他解释:“我没骗你!录像带真的被我放到我儿子的书包里了!不信的话,你等我儿子到达加拿大后,你可以问你的那些随从,你们到时候直接把录像带拿走就可以了!”
赫成铭半信半疑,他看了看时间,现在距离飞机落地还有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他没办法相信江克母亲的话,所以在接下来的这半个小时的空白里,他一直呆在了江克母亲的家中,等待两边的对峙。
时间缓慢流淌,在那个逼仄的小小单元楼里,赫成铭窝在沙发的一角,看着头顶的挂钟,他的心里不停的上下忐忑,唯恐事情出现一丁点的纰漏。
江克母亲坐在饭桌一旁,心安的理所当然。
良久,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赫成铭再一次拿出了手机,给加拿大那头的接手人打了电话,可电话接通的时候,他却听到一个晴天霹雳。
飞机在平安抵达加拿大后,江克那个孩子,趁着上厕所的功夫,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