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个消息后,赫成铭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扯起了江克母亲的衣领,他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觉得自己被江克母亲的诡计给欺骗了。
“你设计陷害我?想骗我的钱?”他情绪激动,完全失去了控制。
江克的母亲在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下,也慌了神,她的脖颈被衣领划的生疼,可她已经顾及不上所谓的阴谋与否。此刻,她的脑子里,全部都是江克失踪的事实,她的儿子逃跑了,她的儿子走丢了。
屋内,两个人都如同脱了缰的疯子,焦虑在自己的事故当中,一个丢失了录像带,一个丢失了亲生儿子。
赫成铭瘫在客厅一角,江克母亲哭丧在座椅当中,他们两人都静候在那通拨往加拿大的手机旁,等待好消息或者是坏消息。
***
另一边,相隔遥远距离的异国他乡。
年仅十五岁的江克在安全着陆到加拿大后,和这边的两个中国工作人员碰了头,他并不知道这两个人要把他带到哪里去,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背着那个装着录像带的书包,跟随在两个大人的身后,心里不敢松懈。
可能是紧张过度,又或者是生理反应,还没出走机场,江克就觉得自己肚子开始了一阵闹腾,他想上厕所,两个随从就跟在他的身后。
可解手完毕,走出卫生间时,他却走错了出口,直接和那两个人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找不到那两个中国随从,更不会如何用外语同身边来往的人群沟通,他觉得自己迷路了,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而那两个随从在发现江克不见了以后,开始了在机场内外的地毯式搜索,却仍旧无果而终,他们就这样相互错开了。
江克最后找不到熟人,他只得硬着头皮外机场外走,他一路走一路问,那瘪嘴的外语让他走错了太多条路。他想去警察局报警,可他的身上却身无分文,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站在路边,茫然无措。
就这样在路边流浪了整整一晚上,他找到了一家通宵开业的快餐店,他打算在里面休息一会,想想办法,或者是求助店主。
进了店内,他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窝在那里,店里很暖,他觉得身子上的疲乏缓解了不少,可能是紧绷的神经渐渐有了缓和,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上还背着一个母亲交给他的书包,他记得母亲说过,这个书包一定要随身带在身边,不可以随便丢掉。
他觉得好奇,直接拉开了书包拉链,发现了里面用黄色纸袋包裹的录像带,还有一个母亲绣的深蓝色小布袋,他好奇的打开布袋,才发现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卡旁附带着密码。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线生机,急忙跑到了吧台处,询问着附近的银行或者提款机。
经过了几番折腾后,他终于找到了可以提款的地方,可直到他看到余额的一刻,他整个人都呆若木鸡,从小到大,他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而这一刻,他突然把自己的不安联想到了母亲和那个录像带的关系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更担忧着什么。
这一夜,他是在附近的小旅馆住下的,因为天色已经彻底暗下,他为了安全起见,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警局报案。
不过,可能是这一天太过折腾的缘故,第二天早上再次起床时,已经是下午两点的时间了,他看着时间不够,急忙蹿出了旅馆,一路打车一路询问警局。
这次因为他有了钱,整个过程还算顺畅。
出租车抵达警局后,江克徘徊在门口,里面形形色色的外国人很多,多半是社会流浪的小混混,他觉得他们很可怕,胆怵的不敢靠近,他想等人少一点的时候再去报案,所以在马路对面观察了很久。
可是这一等,就等来了同来报案的那两个中国随从。
江克看到那两个中国人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兴奋,他以为自己遇到了熟悉的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想冲过去和他们打招呼的,可他前脚还没踏过马路沿边,他就从那两个人的口中,听到了让他绝望的对话。
“今天是开庭日吧?赫总那边有消息了吗?”
“有消息了,那个小子的母亲已经被定罪了,今天被判刑入狱了。赫总刚才打电话了,说最好是能找到那个小子,拿到录像带最好,如果找不到,就报警,毕竟那个孩子手里有证据,日后也是个威胁。”
“被判罪了?”
“恩,听说就是职业疏忽,背叛了两年。”
“那这孩子还用找吗?”
“找吧!万一那孩子遇到什么危险呢!”
“•••”
听到这,两个中国随从就进了警局,江克躲在马路旁的轿车后,心思迷乱成麻。
他没听错,他的母亲入了狱,而他自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站在潮湿的异国城市路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陌生的无处可依,他开始恐惧,恐惧一个人的流浪。
而那些小小年纪的仇恨,渐渐的在心里扎根滋长。
走廊里,法庭外,这场真相和清白的撕扯,终究激荡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苏宛听完了整个故事,她不禁在心中惆怅,一个人,要有多执着,才能将十年的悲愤积攒到这最后一天。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流失在加拿大的男孩,会与赫成铭有着那般不可预料的渊源,一个为利欲熏心,一个为亲情所茫然。
苏宛突然回忆起了第一天看到牛皮纸袋的经历,原来,这一切的经历都从那一天被埋下了伏笔,她和江克的第一次相见,她被迫知晓身世谜团,那些突如其来的遭遇,其实早就被隐藏在了生活的角落里,随处可寻。
身边,江克的半个身子还蹲靠在墙壁一侧,他的故事不长,却也不短,那些简练的语言里,苏宛分明看出了他的仇恨与埋怨,她想给予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慰,但又发现自己何尝不是侥有私心。
故事结束后,两人间的气氛凝固很长一段时间,江克还有心事没有吐露,他半眯着眼,僵在一旁,若有所思。
苏宛等待着他的陈述,侧耳静默。
“其实•••”他开了口,又断断续续的哽咽。
“其实我应该早点回国的,当时的我太怯懦了,在国外躲躲藏藏,我一直很傻的以为赫成铭会取了我的性命,其实他只是想要我的一盘录像带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回国的?”
“我当时不敢去警局,因为那两个中国随从已经把我的个人信息立案了,我想回国,可又不知道如何回国,身上又没有身份证,警局那边又有我的信息。所以我在加拿大到处流窜,像是亡命天涯一样,现在想想当时真傻,我直接把录像带交出去就好了,反正我那时候又没看里面的内容!”江克边说边苦笑,看的苏宛不是滋味。
“那你母亲呢?她没找你吗?”
“她当然找了,找的都快发疯了,可她当时被判了两年的刑,根本出不来。那两年里,她在监狱里吃了不少苦,为了找我也废了不少劲,但都没查询到我的消息,她以为我死了,以为我客死他乡了。”
“那后来呢?”
“后来•••”说到这,江克的神色竟突然柔弱了起来,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那么一点失去母爱的无助感,“后来她疯了,精神失常了,都怪我没早一点回去看她,都怪我•••”
话毕,江克的眼里开始泛出了滚烫的泪水,他的鼻头微酸,和他天生瓷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大男人,脆弱起来竟也这般不堪一击。
苏宛觉得心里有愧,因为事到如今,她还是在向着赫成铭的一边,明明理亏的是江克,明明受到伤害的人,就在眼前。
“你一定不会想到,我回国去找她的时候,她的模样有多狼狈,就连她出狱的时候,我都没能亲自去接到她,更不知道她后来的生活会过的那么辛苦。她被陌生的男人蹂躏,被邻里邻居冷眼相待,都只是因为她是一个精神患者,她那么需要我,我却没有回到她的身边。”江克的自述还在继续,他的情绪愈加的低靡,好似那段往事,给了他太多的哀伤。
“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呢!你明明知道她过的不好!”
“其实我在她出狱的那年回来过一次,可是那时候赫成铭也在关注我母亲,他还没忘记录像带的事。所以我只能把我母亲安排好以后,再默默的回加拿大,我不能让他知道我还活着,更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经回国,否则他不会放过我,而我想要报复他的计划,也就不会顺利进行了。”江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说到复仇,他的情绪就又一次有了些小小的波动。
苏宛看着他的纠结模样,心里阵阵波澜,她思考了一会,随即撑着双腿起了身:“江克,你别难过了,一会法庭上,我会说出我所看到的。”
“那你会指正赫成铭吗?指正他就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
苏宛停顿,面对这样的疑问,她还是犹豫不决的。
“你做不到,是吧?”江克自嘲的冷笑,他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苏宛叹了叹气,继而拍了拍江克的臂膀,诚恳的说:“没错!我是做不到!但是,你已经将我的身份公布了。我想,在遗产的归属这一面,法律是公正的!你母亲被冤枉的事,我也会帮你澄清!但是,关于他杀死我父亲的事,我还是无法交付出去!他养我十年,伴我十年,虽然我恨他,但是我也爱他。其实说白了,我和他的那种感情,就像你和尹恩,虽然我不确定你会不会理解我的这种感受,但是我问心无愧。”
苏宛坦白了她的心声后,江克将身子紧紧的靠向了墙壁,好像在他听到了尹恩这两个字后,他便能理解了苏宛的所作所为。
毕竟感情身不由己,想想自己和尹恩的几年相伴,他也一样无法割舍。
几秒的短暂空白后,他的语气谦和了许多,那字里行间的意思,也不再让人窒息:“如果你觉得这样值得,那就这样做吧!可能我一开始的怨恨就太浓烈,甚至连累了太多不想承认事实的人!我还保留我的初衷,还我母亲一个清白!至于那些接下来的惩罚,我就交给你了,如果你能原谅杀父之仇,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如果你不能原谅,就用你的方式去让他偿还吧!”
说罢,江克洒脱的付之一笑,他的笑容里有对苏宛的鼓励,更有对自己的饶恕和成全,好像在他坦白了他和母亲的那些过往之后,他也突然明白了,这十年的爱和恨,也不过一念之间。
苏宛很感激的朝他莞尔一笑,那笑容里盛满了释然,她抓着他的臂膀,随即直起了腰板,故作坚强的将语调提升了好几度:“好了!我们去应战吧!这场战争结束后,你还要陪伴尹恩走出失去母爱的困境!而我,还要去为贺澜做最后的送别!我们都很忙,忙着生活,忙着感恩,不是吗!”
江克点点头,跟着抚顺了胸口的压抑气息,缓缓的说道:“谢谢你了苏宛,希望这场战争结束以后,你和那个人,会有一个不让人失望的结局,虽然我不会盼望你们善终。”
“但愿吧!”苏宛轻声感慨,心里的笃定又多了几分支撑。
几分钟后,苏宛和江克再一次将步子踏向了擂台,而这一次,谁输谁赢,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法庭内,气氛还是开庭前的庄严,原告和被告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互相敌对。
这场谈判里,他们双方都持着自己的证据,各圆其说,就好像声音大、气场强就能获胜一样。
苏宛站在证人的席位上,看着江克,看着赫成铭,看着法律规章下的垂死挣扎。
这明明就是,三个人的对峙。
台中央,审判长再次宣布了开庭,这一次,每个人都下定了决心。
“请原告证人继续陈述证词。”
苏宛团了团自己的手掌,她站在围栏之后,禁锢在真相的脚下,她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
她望了望坐在一旁的江克,她觉得自己有愧于他,她又望了望另一旁的赫成铭,她觉得情深似虐,她看得分明,赫成铭的眼里,是有信任的。
众人屏息的庭审现场里,她不自然的撕咬着下唇,良久后,她开了口,内容和刚刚的那段陈述并没有什么出入:“那天父亲过世的时候,我有赶到病房,但是当时并不存在什么江克的母亲,事前事后都不是特级看护的问题。但是在父亲死后的那段时间里,我的确看到有一个男人出入病房,可我没看清那个人是谁,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苏宛语毕,江克没再重复疑问,也没再强迫她说出现实,他觉得这样就可以了,他觉得怨恨也该到此为止了。
法庭的另一边,赫成铭的眉头紧锁,他的眼神没离开过苏宛,他的惊心胆颤也一直伴随着整场谈判。
证人陈述的环节告一段落后,苏宛被工作人员带下了台。不过临走前,她还是不安的递给了江克一个眼神,她只是想求他放过赫成铭一马,她希望那些关于杀父之仇的事,就留给她来处理!
江克只是冲她微微一笑,然后便没了下文,至于这场争论的最后结果,苏宛还在等待。
苏宛回到了那件小屋子里,里面没有任何人,没有尹恩,也没有林雨熙。
那些本来要在今天拼死一搏的人,最后都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