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结绿心中,谢倾棠虽然是个不上台面又刻薄的裁缝,但却是个真心待她的好人,她那么爱他,而沈结绿哪怕付出再多即使被他放弃被他嫌弃,她都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心。
沈结绿和谢倾棠最穷的时候连电都都用不起。
那时候他们租濒临拆迁区的老房子住,门面房硕大一个卷帘门,连窗户都没有,一到晚上就限电,用了电风扇连电灯都别想用的那种限电。
有天晚上,沈结绿和谢倾棠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貌似是因为她坚持要吹电风扇,而谢倾棠坚持要用那个老式的收音机放歌听,一言不和之下大打出手——谢倾棠真的不是什么绅士,虽然他从事的是一项无比有风雅气质的职业——裁缝。
沈结绿脚贱,率先狠狠踹了谢倾棠当成宝贝蛋一样爱护的老式缝纫机几脚,谢倾棠讽刺了她几句她偏偏不收敛,于是就过来拉她,两人推攘之间就动起了手,谢倾棠拽掉了她衬衫上的几枚扣子,而她拔走了谢倾棠一撮堪比鸦羽的头发。
后来两人都平静下来后,沈结绿就坐在地上哭,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生活那样暗无天日没有丝毫希望,跟着一个不上台面的裁缝得过且过地混日子,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不知道什么叫希望和盼头。
而谢倾棠仍然没有关掉他那台古董收音机,反而将音量拨到了最大声,里面就传来八九十年代那种独树一帜的港台腔嗓音,沈结绿听清楚有一句是——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谢倾棠最爱这类老掉牙的港台歌曲,从张国荣听到陈百强,如果其间不是沈结绿屡屡砸了他的收音机,估计他会一直这么听到收音机报废。
谢倾棠就在她的哭声中忽而恶狠狠地来了句:“痴情最无聊。痴情他娘的是这世上最无聊的东西。”
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的沈结绿此刻身在灯火璀璨的五星级大酒店里,身边站着的是一个西装革履却面目模糊的成功男人。她低头收拾了无懈可击的表情,抬起头时露出比头顶水晶吊灯还璀璨的笑容,挽上了那男人的手臂。
她的右手还放在包里,按掉了谢倾棠打给她的第五通电话。
沈结绿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过曾经那样的日子。
沈结绿很难准确描述出她和谢倾棠究竟是种什么关系。
如果是恋人的话,谢倾棠不会在听说她即将要搬走以后只哦了一声,继而眼都没抬继续忙着手上的衣服,几乎是鄙视而讽刺地说:“终于走了,快走吧,快走吧。”
如果是朋友的话,谢倾棠不会在她一个人收拾行李割到手的时候只是站在一旁说风凉话:“活该啊!我说沈结绿,你才当上几天的明星啊,还没红吧你,就不会这些老百姓的家务劳动了,越活越回去了啊你。”
这要是放在以前,沈结绿估计早跟他翻脸了,但她现在好歹是几部还未开拍电视剧的内定女二号,没必要为了谢倾棠这个凉薄本性的人跌份儿。于是她咬牙,尽量让自己显得豁达而宽容:“这一年里谢谢你的收留,希望你的裁缝生意越做越好。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尽量找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帮。”
谢倾棠倚在墙上看她吃力地挪动行李,闻言凉凉地扯了扯嘴角:“大明星言重了,哪是我等这种升斗小民收留你啊,是你纡尊降贵死赖着不走才对。不过托你的福,我这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估计也没啥用得到你的地方,再说你那点钱,用什么换来的当我不清楚吗?”
沈结绿的脸面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谢倾棠实在是个难沟通的人,脾气坏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嘴巴更坏,损起人来那叫一个不遗余力,要不是沈结绿内心承受能力强,加之脸皮够厚,估计早就被他损得不想活了。
沈结绿呵呵地笑了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才想起另一码事:“你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吧,当时我有点事,所以没空”
谢倾棠的神情越发讥诮,看着沈结绿的眼神简直是在看着一件不堪忍受的垃圾:“你当然没空了,估计忙着陪制片人投资商睡觉吧,哪来的空接我的电话?不过你放心,我打电话给你纯粹是想问你什么时候过来把你的东西都领走,我看着眼烦。”
沈结绿脸上的表情挂不住,偏偏谢倾棠猜得也八九不离十让她没法反驳,只好匆忙远离谢倾棠。谢倾棠却在最后一秒钟叫住了她,在沈结绿打开车窗以为他好歹会说出点什么离别赠言的期冀中,往她的脸上砸了一沓钱。
纸币锐利的边角划得沈结绿生疼,而让她更疼的是心里,因为谢倾棠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不需要你这些不干净的钱,所以带着你肮脏的钱追求你美好的生活去吧。”
沈结绿拂开那些刻意留给眼前这人的钱,终究没能忍下去:“谢倾棠,你不要不知好歹!我的钱固然不干净,可别忘了就是那些不干净的钱给你付的这间店铺的首付款!你清廉你正直,所以你他妈的一辈子都当你那扶不上墙的的破裁缝去吧!”
说完这段话的沈结绿发动车子绝尘而去,她有一腔怒火和委屈无处发泄,以至于她无暇从后视镜里瞄上一眼谢倾棠的表情。
谢倾棠分明还在笑,只是那副不可一世讨人厌的神情却颓败下来,他穿着自己手工做的棉布T恤和棉布短裤,长得好气质也好,却一瞬间好像老了十几岁,整个人都无力下来。
沈结绿对谢倾棠的认识仍然还停留在技术不错的古板裁缝上,因此当她在首屈一指的时尚周刊上看到圈子内数一数二的女神和西装革履的谢倾棠毫无违和感地站在一起时,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那位女神为了新创立的服装品牌,请来的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设计师就是谢倾棠。
周刊上几页的版面,洋洋洒洒都用在了夸赞这位初出茅庐的新设计师多么独具匠心、天赋惊人上面,看得出是圈子里说得上话的人特意安排的,否则凭谢倾棠的知名度,上个当地的新闻报纸版块都成问题。
沈结绿翻页的手指顿了顿,心里头顿时就有些不是滋味,好像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发现了好并抢走了的感觉,虽然谢倾棠从来就不是她的。
耐着性子往下看,沈结绿的目光却胶着在了那张硕大的彩色照片上。
照片上的女神一身杏色长裙,样式是介于古典旗袍和现代礼服中的独特款式,旁边站着的是换了衣服换了发型连脸上的刻薄表情都换了的谢倾棠,她看着分外陌生的谢倾棠。
沈结绿忽然就看不下去了,她还记得不久前她第一次去试一个广告的镜,她央求谢倾棠给她做一件可爱中透着委婉、委婉中又不失大气、大气中又略带妩媚的衣服,当时谢倾棠忙着做衣服,闻言却不禁哂笑,讽刺道:“好衣服也要人配得起才行,你这样的,要是想穿那样的衣服干脆去整容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