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一笑,苏御很多年都忘不了。后来,他也见了很多环肥燕瘦的女人,却仍是因为当时许晴川狼狈不堪地展颜一笑,明晃晃照了他这么多年,不曾随斗转星移消减分毫。
他领着许晴川去医院处理手上的伤口。想不到她瘦成这样,却那么大力气,扫帚的枝丫刺进手心薄薄的一层肉里,再被狠狠地拽出来,留下很深的一道口子。医生说伤口太脏,要打一针破伤风。他就领着她去打吊针。
雪白的医院病床上,她坐得小心翼翼,看在苏御眼里忍不住想发火:“你躺下!”他其实是心疼她,但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教他怎样同女孩子交往,混在一群人模人样的兄弟堆里长大,说话都是直来直往。她听了浑身一抖,吓了一跳。
他反倒笑了:“你推那个老大娘的时候,不是挺有劲的吗?”
许晴川这才回过气来:“你比我还小吧?怎么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装什么老气横秋。”
他反诘:“你大?我瞧你过得倒不如我。怎么住到那里去了?你叔叔呢?”一肚子话想问,但苏御又怕吓着她。那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现在居然一个人和贫民百姓住在一个大院里,她得受多少委屈经了多少事?
许晴川哼了一声,一抬眼,有了几分当年神采飞扬的影子:“我叔叔坐牢啦,我把他这两年搞的黑账上交了,他敢拿我爸留下来的公司洗钱,我就让他吃牢饭。”
如果不细看,苏御几乎要以为许晴川是没心没肺。然而那雾蒙蒙的眼底,分明是挥之不去的恨,这一点和她清亮的气质很不符,让他心里打了个突。他从那个时候起就知道,许晴川看似云淡风轻的神态下,隐藏的是爱恨分明,睚眦必报。
以至于后来,他明知会被她恨一辈子,却还是忍不住要伤害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记得更深一点。
三
打完吊针已经是晚上,许晴川和他并肩出去。这年苏御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又常常锻炼,个子窜得极快,已经比许晴川还要高了几公分,外形已经完全看不出比许晴川还要小了。反倒是许晴川,比初见时更瘦,像个没发育好的高中生。
他一路把她送到门口,见她嗫嚅着欲言又止,以为她担心西屋那几个人找她的麻烦,想了想道:“你要是害怕先住我家?”
“说什么呀!我怎么能给你一个孩子添麻烦呢。”许晴川一咬牙,终于说道,“看病的钱,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你等我再打一份工,就能还给你了。”
苏御本来想说“不用你还”,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那你怎么联系我?”
那时候手机还不普及,苏御用的是朋友在上市前走关系捎给他的一部摩托罗拉V70,有宝石的那款,要一万多块。他想也没想就掏出来递给她:“电量够用几天的。”
许晴川摇头:“我不要。”
苏御终于找到能威胁她的把柄,斜着眼看她:“那你是不想还我钱了?”
后来她还是收下了。苏御当晚就把自己的旧手机给翻了出来,给她打电话。
十一点多打过去,居然还有人接,苏御劈头就问:“你还没睡吗?干什么呢?”
许晴川在电话那头瓮声瓮气地解释了几句,说是写作业,专业课的作业,必须要写完的。
苏御念到高二就辍学了,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就跟着程江他们做生意。大哥也不管,毕竟小孩儿养大了,想做什么只要心里有数就行。所以听着许晴川说了一串文绉绉的名词,也没听懂,只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挂电话前问了她的学校和第二天上课的地方。
隔天,许晴川正在阶梯教室里上课,一偏头就看见苏御插着兜站在门口。
其实上课铃才刚响,老教授最讨厌有人迟到,拿着粉笔指这苏御:“干什么?上课了还不进来!”
苏御无动于衷地看了教授一眼,转身想走。许晴川走过去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坐下,拿书挡着脸,小声对他说:“你这小孩儿?你上高几啊就逃课?”
见她那么紧张自己,苏御抱着肩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还挺高兴:“我乐意。”
就这么陪着她上了好几天课,晚上送她回那个大院,因为苏御后来赔了西屋人一百块钱,她们也就没再难为许晴川。许晴川三天两头让他回去上课,他终于挨不住烦,没好气地说:“我没上学了,跟着老四哥做生意呢。”
许晴川像见鬼一样看着他:“你?你一个小孩做生意?”
这次他终于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许晴川,我不是小孩了。”
她本想说“姐比你早生了四年,你就是小孩”,但不知怎的,那眼光太幽深沉稳,简直让她脸红心跳,除了慌忙避开外,根本无暇开口。
后来有好几天,苏御都没见她。许晴川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苏御正坐在酒吧包房里和几个兄弟喝酒。他从小就是被灌大的,和老三拼酒拼了个把小时,除了有点烦躁外,站起身来连个晃儿都不打。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有点恍惚,反问了一句:“许晴川?”那头说:“是,我的钱攒够了,什么时候见一面,我把钱还你。”
他只是觉得不对劲儿:“这才一个月,你还要交房租,打什么工赚这么多闲钱?”但他还是约了时间地点见面,真的收了她还的钱。许晴川骨子里多骄傲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他学老三老四那样,敢跟许晴川甩钞票,他们就绝对连现在的关系都不能维持。
以他的身份,简直是把她奉上神坛了,连说点暧昧的话,都觉得是亵渎。
四
苏御和许晴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系着,偶尔来学校找她,甚至夜里跟她讲电话的时候,还学了点温柔暧昧的话说给她听。许晴川只是嗯一声就挂断,也从没回应过。
他还想,是不是她还当自己是小孩,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不然怎么能这么久都无动于衷呢。
他默默给她打点好了很多琐碎的小事,从前自己都懒得在意这些。怕她冬天用不到热水,特意买了当时最先进的热水器;前一天听她说自己在找哪本英语真题,过几天绝对亲自送到她手里,害得他手下的人还以为十三哥什么时候开始钻研英语了。连那部昂贵的手机,当年也不由分地说留在她那儿,给了电池和充电器,说是请她代为保管,其实他再也没用过。
结果换来的,总是许晴川的一声“谢谢”,之后再加一句 “苏御,你别再为我做这些了”。
他怕自己逼得太紧,总是保证,最后一次。但却总有下一次。
说起来许晴川唯一求过他的事情,是她的一个同学要出国。他认识的人多,就帮着联系中介,申请到国外的学校。那次许晴川还特意请他吃了饭,一整天都情绪高涨。他还笑她,帮同学的忙,至于这么高兴吗。
许晴川也不答,笑起来那么清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