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佑希,好比在风筝上玩耍的两个孩子,追逐着阳光和白云,有着最简单的快乐。然而,这样的快乐却是由一根细细长长的线来维系着的。而剪断这根线的人,是佑希的妈妈。
见到她的时候我讶异了,虽然我早就猜到了她的出场。之前就有人要给我钱让我别缠着佑希,像是肥皂剧里庸俗的剧情。这些,我都没有告诉佑希。
佑希的妈妈是个有着高贵姿态的女子,美丽而雍容地来到我的小屋。我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我只是没有想到,佑希的妈妈会是画界出名的女画家Z,想必佑希绘画的天赋多半得益于她。
“你就是白落?”她问。
我点头。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她接着问。
我还是点了点头:“大概能猜到。”
她笑了笑,眼底带了一抹不屑又倨傲的光:“说说你的条件,之前那些钱,你不是嫌少吗?”
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对着那个拿钱让我离开佑希的人,我冷笑着说,只是这么一点就想让我离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感情就活该轻贱?
我知道佑希的妈妈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看着她看我的眼神里那些藏不住的厌恶,明白再怎么解释也都无济于事。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
后来,她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或者说根本没有听进去。
我只记得她的滔滔不绝在我的沉默下终于停止,继而恼羞成怒,所有的雍容华贵,优雅成熟顷刻瓦解,她一样是个庸俗的妇人,或者说,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揪着我的头发,狠命地扇我耳光,扯着我的头用力地撞向墙壁,把我推倒在地,不停地踹着,然后用鞋底,使劲踩住我的脸,嘴里一直说着这世间最恶毒的言语。
整个过程我都没有还手,甚至没有开口。我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在支配我这样做。我只是冷冷地看她,直到她终于累了,放下狠话走了。
门合上,隔断阳光。
【06】叶佑希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始终是会离开你的。
我一直是不喜欢晴天的,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阴郁的女子。
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也是一个阴天,沉沉的云,却没有下雨,我第一次走进监狱的大门。
穿着囚服的女人和我有着一张相似的脸,她见到我,不诧异,不愤怒,更不欣喜,只是冷淡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看着她,说:“我要走了。”
她嘲讽地牵了牵嘴角:“想不到你这么没用,不过是被男人甩了,用得着这样吗?”
我看着她不说话,她冷笑了下:“用不着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来看我自然有别人会来看我,那个叶佑希,不是你这种人能拴得住的。”
我突然很想笑,而我也真的笑了,眼睛却灼热地疼:“我这种人,我到底是哪种人?当年做不了你拴住男人的工具,就活该当你的出气筒,然后一辈子卖笑帮你还债?”
这一次,换她不说话了,冷冷地看着我。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然后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我不想再过你给我的人生,这一次,也不是我一个人灰溜溜地远走他乡,你听好了,是我和佑希一起走,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走。”
那天,佑希见到我变形的面孔和一身伤痕后,只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那个时候,阳光从窄窄的窗外射进来,打在我的身上。身上的伤痛仿佛全都不复存在一般,我只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暖,心暖。
我们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我能带的东西本就不多,他的东西又都不愿意带走。
临行,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来到了这里,佑希本想陪我进来的,可是我不愿意让他见到她,事实证明,我并没有做错。
我站起身来想要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她的笑声,还是那句魔咒一般缠绕在我生命中的话语,她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狠狠地转头,冷冷地看着她。
她还在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说:“当年我也一样,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可以一生一世。可是不是一类人,终究进不了一家门。白落,叶佑希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始终还是会离开你的。”
我感觉身子有些发冷,却仍是固执地挺直了腰,摇头:“不会,我和你不一样。”
【07】他的表情如释重负,舒展眉眼也笑了,如海洋一般,干净明朗。
我和佑希漫无目的地坐上火车,选择了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海滨城市落脚。租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后,我们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佑希说,让我来照顾你。于是,他放下面子与骄傲,坐在人潮汹涌的街上,开始了流浪画家的生活,靠替人画像换得微薄的报酬。
我买了海蓝色的窗帘和床单,还有很多便宜的花草,用废弃品做出漂亮的摆件,将我们的小屋布置得整洁温馨,等着他回来。
佑希是从没有吃过苦头的,所以显得极累和不适。但他却只是静静地做着这一切,晨起离开,暮至而归,带一身疲倦和干净的笑,以及海洋般明净的气息。
我总是心疼于他在风吹日晒中日益憔悴的身形,也每每对着他倦极入梦的模样难过,所以我背着他,也悄悄地在另一个街角卖画,生意却总是寥落。
当时只是自嘲画艺大不如他,却未曾想到,我的佑希,为了我,付出了什么。
说不清,一次无意中在一个嘈杂脏乱的建筑工地见到那抹我熟悉的纤瘦身影时,心里是什么滋味。而佑希在短暂的仓皇过后,安静地对我微笑,他告诉我,在这个小城,没什么人愿意出钱画像,挑水泥可以挣到更多的钱。
我感觉不出海的蓝,只有漫天尘土在叫嚣,放肆地叫嚣
我记不起自己是过了多长时间,又是怎样对他开口说要回去的。
我只记得他沉默地握紧我的手,摇头,眼神坚决。
我看着他,微笑:“那里愿意画像的人会很多的。”
他的表情如释重负,舒展眉眼也笑了,如海洋一般,干净明朗。
【08】有人说,只有心中有牵念,才会想要落到画纸上,留成永恒。
佑希静静地坐在窗边,抱一个大大的背包,手里握着两张车票。即使在喧哗的月台,拥挤的列车上,他还是一样带着海洋般干净清爽的气息。
我隐藏在月台阴暗的角落里,隔着熙来攘往的人群,隔着透明的车窗,沿着他弧形优美的轮廓,细细地看他。
他安静地坐着,不时地把目光移向车厢那头。我知道他在等我。可是他却不知道,我已经不在车上。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我已悄然离开,离开这短暂的幸福和我钟爱的海。
我无法解释这样做的动机,是心疼佑希受的苦,还是因为那句缠绕我的魔咒,他和我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这样吗?
我的头很痛,想不出头绪,也不愿意再想。此刻,我只想好好看他,记住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