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晃二十年
有一夜，兰吉儿坐在海莉安泽丝怀里，眼圈忽然红了:“你有皱纹了。”
海莉安泽丝用手指抚过脸侧，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我都忘了，看见你们两个，我还总当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
这些年，她的确老了。皮肤失去了弹性，浮起细细的皱纹，手也粗糙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她的眼睛。静静的眼神，有坚定而柔和的光。
在旁人的眼里，这个女人只是个普通的寡妇，拉扯着两个体弱多病、见不得光的孩子。脾气温柔，年轻时的风韵犹存，让人心生好感。
他们在哪儿都住不长，两个孩子总不长大，日子一久就会有流言蜚语。在一个又一个城市流浪，她和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占星家、炼金术士、异教徒、巫师、通灵者……没有人知道怎么让吸血鬼恢复为人。
她平时逛得最多的就是旧书店，搜罗魔法书，她把全部的积蓄都花在上面了。白天，她做女佣，晚上则伏在灯下看书做实验。
近几年，她的精力不济了。腰微微拘楼起来，看东西总要眯起眼睛。但她发现了一种配方，能暂时压抑住他们的吸血冲动，控制食量。
舒希雷和兰吉儿心痛她日夜操劳，劝她别再干活了。以他们的本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点儿钱来，太容易了。海莉安泽丝反复告诫他们不可偷盗，要是他们还想上天堂，就要听上帝的话，当个好孩子。
他们从来没信过什么天堂，但不敢不听海莉安泽丝的话。遇上海莉安泽丝祈祷的时候，他们也在一旁乖乖听着。明明自己的年纪比她大，却被她当成孩子看待，他们没有半点儿怨言，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有一回，海莉安泽丝听说一个村子附近的森林里有德鲁伊教的遗迹。她借口那里的空气适合孩子养病，向主人辞行。正巧这家人认识那里的一个神父，写了一封满是赞誉之词的推荐信，让她去给神父当女佣。
他们在深夜敲开教堂门，神父打着哈欠，打量不住道歉的海莉安泽丝:“你到得真快，我还以为你起码过半个月才来。这一路上，不容易吧?”
她背后的大书箱和两大包行李，堆起来比她人都高。她含糊过去。
没几天，她和这里的人熟了，便开始打探遗迹的事。神父是个古板的人，冷淡地回答不知道。村民倒很热心，都说那里是魔鬼的地盘。她了解到那里并没有碑文，也没有发现过古书，不免有些失望。
可还是得去一次。
在某一天，神父睡下后，他们三个出发去森林。
兰吉儿雀跃得像是郊游，舒希雷则和海莉安泽丝讨论起历史。一路上，除了几只被惊扰的鸟，他们什么也没遇见。森林深处，草木掩着碎石块，依稀是个祭坛。周围的石壁上，刻着些什么图案。
海莉安泽丝在天亮之前，摹下了其中一张。回家后，花了几天时间，才从残缺不全的图案中辨出，这是一张地图的一部分。白天她认真干活，晚上就去摹画石刻，有时同一部分还得来回对照好几次。
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这段日子里，神父对她的评价是:“活干得不错。但不够虔诚。”原因除了主日，她只有打扫时才进教堂。
村里的孩子全喜欢她，他们以前顽皮受了伤，总被大人责骂。可海莉安泽丝却会用清凉的草药帮他们止血。他们总好奇地往她的屋子里瞧，好像里面有应有尽有的魔法箱，他们常常对兄妹俩叫嚷:“一起来玩吧!”
“一群小鬼，我们才不要和你们混在一起呢。’，兰吉儿在屋里尖声尖气地说。舒希雷只是笑笑。她分明是想去的，海莉安泽丝看得出。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加倍地努力，催促自己找到让吸血鬼恢复的方法。手边渐渐拼凑起一张地图，她压根不知道这张图会指引他们到哪里。
为了抓紧时间，他们不得不每夜去森林。一个村民无意中发觉了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村子。于是几天后的一个夜里，人们偷跟着他们进了森林，看见两个孩子带着她飞跃过树梢。最大胆的人也吓瘫了。村里的孩子们也给出证词，他们天真地把她替他们治伤的事说了出来。
一个陌生的外来女人，两个会飞的小鬼，神秘的治伤灵药，总去魔鬼的遗迹。把这些串起来，想象力再差劲的人都能想到一个词—女巫。
人们在背地里对海莉安泽丝指指点点。谁家丢了东西，发生了倒霉事，甚至被菜刀割伤手，都怀疑是她的诅咒。
那几天正是要紧关头，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地图上面，丝毫没有注意。只有兰吉儿一次说:“那群小孩子，最近怎么都不来了。”
神父知道了这件事，头一次走进她的屋子，这里塞得满满当当，简直没个立足的地方。他一眼扫过满架的书和瓶瓶罐罐，对空气里的草药味微皱眉头。
“你信仰神吗?”他问。
“当然。”海莉安泽丝不解地回答。
“可你已经背离了神的旨意，赶紧停手吧。”他痛心疾首地说。
“我没做错什么啊。”海莉安泽丝疑惑地说。
神父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你的态度，我已经了解到了。”
海莉安泽丝耸耸肩，与兄妹俩互视了一眼，忍不住因神父的装腔作势发笑。当夜，神父透过窗户目送她离去，写了一封信。
半个月后，海莉安泽丝终于完成了地图。她心情一阵轻松，牵着两个孩子，哼着歌回家。还没到村口，舒希雷就察觉到不对劲。
原来在前几天，一个孩子发起了高烧，至今没好。村民对女巫的愤怒达到了顶点，高举火把，砸开了她的家门，把她费尽心思收集的书和草药堆在广场上，浇上油，高喊要杀死带来噩运的女巫。
“住手!”海莉安泽丝的眼睛似在燃烧。她走到广场中央，张开双臂用身体护住书和草药。这些东西是她二十年的心血!怎么能让人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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