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戏水(4)

时间:2014-05-12 20:44:34 

姐姐口上是这么说,可当第二天,高君英真的出现在我们家时,她还是没好意思像说的那样撵人家。她怎么撵人家呢?因为她不是跟着小灵儿和荣头的,她第二天来竟是小画匠领来的。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我清清楚楚记得小画匠第二天领着高君英走进了我家的门,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就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而昨晚他们才在我家认识,话都没说上一句,而仅仅过了一天,两个人就以这样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场景出现了。小画匠话也多了,看到我们诧异的眼神,他只玩笑般地说了一句话:“我新收的徒弟”这当然是玩笑了。不过高君英在说过一句撒娇一样的“讨厌”之后,竟真的叫了声:“师傅!”他们相互取笑的样子不像一对师徒,倒像一对恋人。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什么时候再次见面的,又是哪里见面的,他们谁先找的谁,又是谁先主动的?

尽管小画匠和高君英的携手亮相让人感到突兀,但你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称得上是一对般配的恋人,也可以说是一对配合最好的师徒。小画匠拿笔,高君英托着颜料盘。小画匠画一笔鸳鸯,看一眼高君英,看一眼高君英,再画一笔鸳鸯。而高君英呢,则是看一眼画再看一眼小画匠,目光绵密得像在相互之间织一张网。他们郎情妾意,珠联璧合,堪称璧人,就连我见过大世面的母亲也看得呆了。后来当我姐姐大骂小画匠和高君英是对狗男女时,我母亲根本没理会我姐姐的愤怒和伤心而是沉浸在当时的场景中,说了一句:“他们确实太般配了。”

我已经忘了姐姐在那两个末日般的夜晚的表情了。也许不是忘,因为那晚上姐姐一看到小画匠和高君英两个人出现在我家里不久,自己就跑出去了,直到他们走了之后她才回来。我姐姐什么时候跑的,跑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我总是对生活充满了好奇,而生活也总是接连不断地为我制造着奇迹,而我的姐姐注定会在这场无望的爱情中出局,这一点,就连我都早早就想到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我姐姐疯狂的反击是正月里的事了。正月初六我们就看到小画匠的身影出现在四顷地了,与以往见到小画匠在黄昏出现不同,这次他是上午来的,没背那个三层的小木箱,却穿了一身呢料的新衣服。他在四顷地的上午走过,那个上午的阳光就像专门给这个南方人预备的一样,它们追逐着他,抚摩着他,让他呢料服装上那些纤细的毛儿都光芒万丈。小画匠是从小路上走来的,他经过我家时,我听我姐姐“嗷”的喊了一声,就像一匹受伤的母狼,她转身,一双眼睛在屋内乱找,扬言要把这个“流氓蛮子”画的妆奁箱子用斧子劈掉当柴火烧。母亲没有阻止她,却流露了一丝略带嘲讽的微笑,那微笑就像闪电一晃而过,可还是被我发现了。小画匠刚刚走过,高老喘的女人就走进我家和母亲聊天了。高老喘女人皮肤很白,人显得很年轻,她平时是个不言不语安静的人,这次却主动聊起了小画匠。

“听老孙说,南蛮子要找人向高家提亲了”

“看上去倒般配,不知高家会不会同意?”

“你不知道啊高家小英原是定了对象的听说是她姐夫曹德江介绍的是东风镇上的人,在办公室上班”

“那”

母亲刚要说什么,却听到姐姐一声古怪的笑,然后姐姐撅着丑陋的小辫子就跑出去了。姐姐跑到了大道上,大道上正月里总是聚集很多闲人,那里地势高,又是整条沟去镇上必经的交通要道,可以看到很多穿新鞋新衣上来下去的人,我们队上的大人小孩都喜欢站在那里。他们也都在议论小画匠。他们也都看到小路上走过的小画匠了。

“南方水土好,人家长得就是比咱们这里的人清秀、白净”

“白净管什么用,小白脸没好心眼。”

“南蛮子哪里人都不知道不会是个骗子吧?”

“他和高家小英好怕是没好事”

我姐姐哪里人多往哪里凑,听到议论小画匠,不知怎么,竟突然哇一声哭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谁惹了付家的丑姑娘了。

“二曼,这是怎么了?”

“小画匠是个流氓!”我姐姐擦了把鼻涕眼泪说。

围观的人立刻兴奋了。他们围着我姐姐,像是探矿者突然找到丰富的矿脉,欣然之情溢于言表。于是,小画匠是个流氓的传言就像风一样很快在四顷地传遍了。小画匠是个流氓?为什么是个流氓呢?因为小画匠借为人作画之机,经常调戏挑逗那些人家的小姑娘,有时候连已婚的女人也不肯放过。说是外面的梅岭已经有两个女人为他打胎了,挨着四顷地的黄庄也有女人为他自杀喝过卤水。我确信这个谣言的始作俑者就是我姐姐。因为那天下午孙老喘的女人就找到母亲,小心翼翼,试探性地追问,小画匠两次在我家画画,是不是把二曼怎么了?

我母亲不知道我姐姐在人群中的哭诉。我姐姐说,小画匠有一次趁没人时,突然抱住她还有一次,她出去小解,回头看到小画匠也跟出来了,小画匠上来就往下拽她裤子,要不是她死命地拽着,坚决不从,腊月里小画匠就把她强奸了。小画匠不甘心,终于有一次趁她不防备时强行摸了她我姐姐抱住胸脯,好像抱住最后一块童贞,她一字一泪地哭诉:“小画匠,这个流氓,他骗了我他说要娶我的,还故意上门来给我画鸳鸯戏水我差点就认了差点就被他毁了这个人面兽心脚踩两只船的流氓”

我当时不在现场,不知道现场的那些人听到我姐姐明显臆造事实时是什么表情,他们会是相信呢,还是根本觉得不可能?我相信很多人在我姐姐的哭诉中是半信半疑吧,不然为什么孙老喘的女人来试探性地问母亲,我们家准备去告小画匠,是不是真的。

我母亲听到这些,只是一个冷笑,来回说:“二曼,二曼,这丫头怕是疯了。疯了。”

我也觉得我姐姐就像一条疯狗,到处乱吠乱咬,不可救药了。

每次我母亲审问我姐姐时,她却矢口否认,说她从没说过那些话。她狡猾,百般抵赖,还赌咒发誓,说谁说过那样的话就天打雷劈。气得母亲拿起烧火棍狠狠往她身上敲,说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我姐姐捂着脑袋到处跑,边跑边哭,边哭还边犟嘴:“他就是流氓难道,我说错了吗?”

对于小画匠和高君英恋爱这件事,高大全一家的前后态度却迥然有别。他们一开始对这件事的处理显得相当暧昧和莫衷一是,至少从四顷地人看来是这样的,他们对事实既不承认也不否定。因此在一开始时,小画匠和高君英在四顷地出双入对,如入无人之境,两个人即使走在大街上也不忘你看我一眼,我冲你一笑。开学后,我几次看到高君英和小画匠在学校前面的马路边上站着,而他们的身后坝坎下不足一百米就是高君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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