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拙
柱子家的大门上面挂着一块“光荣军属”的金匾。这金匾是柱子去读军校那年冬天,市人民武装部赐赠的。金字虽然没有当初挂上去时那么明亮,仍然金光灿烂。
柱子最喜欢吃一碗烧茄子。柱子每次回家来,他姆妈都会为他做这碗菜。
柱子妈趁早上露水还没干时就去菜地摘了茄子。早上的茄子没被太阳晒蔫,最新鲜,烧出来的味道最好。
柱子小时候就很聪明。柱子还只三岁的时候,他姆妈带着他在菜地里栽茄秧子,他拿着一个丢弃的篾盆箍,在一边玩着。在柱子的那双小手里,那个篾箍,无论是往外拉伸,还是往里挤压,圆圆的篾箍,都只会变成一个椭圆形。柱子嘿嘿地一笑,一个杀猪佬盆子。
是的,乡村杀猪时,用来烫猪毛的汤盆,都是椭圆形的。
柱子妈蹲在灶门口,给灶里添了一些木柴,她要让这些木柴的明火燃尽后,用那带暗火的木柴灰烬烧茄子。
灶里的明火在燃烧,锅里熬着银耳汤,这也是柱子爱喝的。柱子小时,家里穷,买不起银耳,柱子没喝过。这是后来,柱子到了部队爱上的。他妈有时到部队去看他,柱子每天早上都要媳妇熬一碗银耳汤让母亲喝。柱子回家时,总是带些银耳回来,要他妈熬给一家人喝。柱子总说,喝银耳汤补身子。
木柴的明火已经烧尽,灰烬在闪闪发光,还有很大的余热能够发挥:正好用来烧茄子。
木柴的余热像柱子妈一样——已经是六十挂零的人了,仍在家里和他爹一道种着十来亩责任田。
柱子娘把早就选好的茄子搁在木柴的灰烬上,让那余火慢慢地烤茄子。茄子受到了火的煎熬,傷心地流出泪水来。柱子的妈这时也流着泪水。她是同情茄子呢?还是被烟熏的?还是想念柱子?她要把茄子烧熟、腌制好;把银耳煮烂、凉好了;等柱子回来,有吃的、有喝的。
柱子姆妈手里在烧茄子,心里又在想柱子。柱子本来不该去读军校的。他在高中时,成绩很好,不说上北大、清华,至少可以上武大、华科。柱子没有填报这些学校,他想到的是家里没有闲钱让他去读这些学校,有些国家还在欺负中国——炸我们国家的大使馆,用侦查机深入我国领空,侦查我国秘密……他要为军事强国做些贡献。这是柱子填报军事院校时跟他妈说的。
茄子烧好了,柱子妈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洗掉茄子身上的灰尘,她就像给小时候的柱子洗澡一样。她洗茄子洗得很小心,洗得很认真。茄子身上的灰尘洗干净了,她接着细心地剥着茄子皮。柱子妈一边剥茄子皮,又一边想柱子。柱子从军校毕业后,很少回来。虽然他每年都有一次探亲假,他总是说部队里很忙,总有做不完的事。偶尔回一两次家,总是匆匆忙忙,三两天就要走。不过柱子就是再忙,一二十天里,总不忘给家里打一次电话,向两位老人问好,汇报他在部队立功受奖的喜讯。说他当兵就是为了保卫更多的母亲的幸福和快乐!希望爸妈体谅他。
柱子今天就要回来了,也没打个电话告诉妈。柱子是不是想不声不响地回来,给妈一个惊喜?
柱子要回来的消息是昨天镇里的武装部长和村里的书记上门来说的。说柱子在这次抗灾抢险中立了头功。
柱子妈把剁碎的生姜、蒜子和一些调料放进烧茄子里面后,又倒了一些香麻油豉油。即使再不想吃东西的人,闻到这股香气,也会食欲大增。
柱子回来了,是在市里的武装部长和好多大大小小的干部的簇拥下回家的。
柱子太荣耀了。
柱子的妈哭了。哭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平静下来。
柱子的妈摆好桌子,端上烧茄子、银耳汤,同柱子一道进餐。柱子姆妈往柱子碗里奉上她精心烧制的茄子,说,儿啊,这是你平时最喜欢吃的一碗烧茄子,你吃了,妈再给你烧。只要你吃,妈愿意天天给你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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