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生来收藏的背影

时间:2022-02-15 10:34:24 

诗秀

01

没想到会喜欢上我们的班主任。他高瘦,且黑,高中读了三年,我几乎就没有多看过他几眼。

事情发生在高三第一期某个雨日的下午。

体检登记。在他办公室,登完记已是下午五点。我说老师再见,转身出门,便传来他温和的声音:“带上伞吧,外面正在下雨。”我瞅了瞅,整个办公室就只有一把伞。我大大咧咧说:“老师,雨小,我不用,你用。”他却起身把伞放入我手中,“你是女孩子,要当心身体,我是没有关系的。”

我同他一起离开教学楼,秋天的暮色在微微降临,校园广播里悠扬的音乐刚刚飘起来,教学楼里的人已经走散了,很安静,下楼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俩。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待我若一个女子,用那种郑重态度,关爱口吻。我的脸忽然红了,烫,滚热,像一场疾病到来。就在这个平凡的黄昏,雨滴滴答答敲打教学楼透明的玻璃天窗,昏鸦在天空慌张,我爱上了身边这个平凡男子,出乎想象,无法自主。

02

这是一个与我从前的爱情截然不同的暗恋伊始,我是真的辗转反侧,心忧而系之,无法摆脱的思念仿佛魔障。终于在我失眠了四个晚上后,我的三个“老婆”(三个同室好友)觉察古怪,在凌晨三点把我拉起来拷问,彼时我好不容易刚刚迷糊睡过去,身心俱疲,经不起她们一番折磨,就如数道出了。她们自然以我平常性格猜度,便纷纷向我说了同一句话:“你喜欢他便与他讲啊。好歹知道个结果,又有什么啊。”

于是,便有了那一幕,我站在办公室门前反复踱步,一株君子兰木讷站在距离我一米左右的办公室门旁。我只能踱步,她们的话历历在耳,“你若想知道什么,就闯进去问啊。”我只是不敢,有无法战胜的怯弱在心头盘旋。

正是这个时候,一个人拍我肩膀,“你是新生么,我领你进去吧。”

我转头看他,是个英俊如藏马的少年,高瘦白皙,额前的头发有一绺挑染成银白;他这时才看出我是个女子,似乎心下一惊,手下一松。但却没有道歉或者什么,只是挺古怪地看了看我,笑了。

“你找老师?”

“不是啊。”我嘴巴挺硬。

“我就在那边教室上课,我看你在门口转悠了二十分钟了。”

“我乐意。”

他笑笑不理我,径自走向办公室,他推开门,道:“哥,有人找你。”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弟弟。

当然后来我找个托词终究还是没能向班主任老师说出我心中秘密。

他是班主任老师的弟弟,宋永安,而我爱的那个人,名唤宋永和。永和,永安,兄弟俩都是好名字,暖人心意,恰如两人相似的温和个性。其实,我也可以喊他弟弟,因为他比我低两届,是刚入学的新生,高一,年龄亦小我两岁。

03

我承认后来和永安的交往,我是使了手段,用了心机。我只是想与他更熟悉一些,想通过他知道关于我所爱的那个男人更多一些的东西,靠近那个我爱的人多一点。但这也似乎理所当然,我已经被那场爱情蒙蔽,冲昏头脑,我没有理智,我没有节制,我只是那么想获得,那么想拥有,那么爱。

几乎两个月以后,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永安,永安,我每每在他们班自修教室的玻璃窗上咚咚敲着喊他名字喊他出去玩,我心无顾忌,因为对他确实毫无觊觎。尽管他容貌那么俊美,让许多人迷醉。我们一起自习,一起打球,在秋意浓重的时候,裹着颜色相似的大毛衣爬学校后面那座小山,找最后一些色泽鲜艳的果子喂学校生物基地的小白兔。我以先前和男生们交往的方式对待他,我们不避嫌地挽臂同行,甚至在下晚自习后风声呼啸的夜晚相拥着匆匆走向宿舍。我有时恍惚会觉得我和他就是兄弟,他是弟弟,我是谁?我是永和,我抚摩自己的手臂,这就是永和的手臂,我抚摩自己的脸,这就是永和的脸。我丝毫不知道,我正在走向一种我自己也无法把握的混乱局面。

永安似乎已经当我做最好的朋友,有时和他一起去大排档吃东西,喝些啤酒,酒醺之时,我笑盈盈问他:“为什么喜欢和我一起玩,其实好看的女子比我多的是。”他却说:“她们涂脂抹粉,看不到真实样子,矫揉造作好似怪物。”“那我呢?”我笑了,“我完全不会打扮,像不像野蛮人?”他却郑重,“我只看你最好,金子一样。”

我看永安,泪水湿润在眼眶里头看他,他却好似银子,银子一样的弟弟,透明,纯洁,高贵,轻盈。和永安最快意的时候,却常常是我最伤感的时候,常有种觉得世事荒唐的念头,想爱的人不在一起,却和他最亲近的人在一起,这种复杂感受怎么形容。可我运气却是好的,纵然是弟弟,却是那么美好的弟弟,不过,即使宋永和的弟弟是个世人都鄙弃的人,我也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吧,飞蛾扑火,最美是纵身一瞬。

永安待我的好我不是不知道。他花一小时车程去那家价格不菲的蛋糕店买我最喜欢的一种点心。那种点心名唤年轮,也是仿作树木的年轮模样,一圈圈细密地缠绕下来。所谓情深,不过是因为日久吧,就像年轮见证下缔结成的地久天长。我可以一直心怀他人而无动于衷,却不能控制弟弟的心意。桂花落完最后香气,猛烈的北风伴随冬天到来,他每每握起我的手轻轻呵着热气,我知道我在离一个本不能去碰的东西越来越近了。

班中流言飞蹿,说一个看上去好不般配的姐弟恋,好多女生拿嫉恨眼光看我,恨不得去之而后快的意思。是啊,多少人该羡慕我和永安同进同出。篮球场上身姿最矫健的永安,KTV里歌声最迷人的永安,功课学业最优等的永安,每一个笑容和姿势都最牵动人心的永安……

04

那日和永安一起吃完晚饭,照例在学校草地散步。他牵过我的手,放在他的臂弯;我们虽然亲昵,却没有过如此姿势,太女性化的姿态让我不习惯,我欲把手往外抽,他却另一只手过来,紧拽着我的手不放。别扭,好不尴尬,我心情虚浮着,待一个明知道总会到来的罪恶结果。他终于说:“姐姐,不,小染,可以不可以做我女友,我喜欢你,不能失去。”他有杏仁形状的美丽双眼,清澈眸子,凝望处满是情重,无处藏躲。

他的手在我的头发上慢慢滑下去,与他相处的半年时间里,我的头发已经不知不觉长过肩膀,衬着眉目如洗的清秀模样。我知道我好看,从小知道,只不愿面对。小乡镇的出身,闭塞环境里作为独生子的父亲对儿子的期待和偏爱,让我从小自卑,我不想做一个女子,再好看也不抵,我愿意做一个男子,哪怕换得父亲一瞥关怀的目光,半个嘴角的笑容。这寸寸长长的头发凝结的是牵恋,是不甘,是许多年后,对于内心真实情绪的忽然发现。

只可惜,这一切的对象,并非宋永安,而是宋永和。永安,纯净如你从不能知晓,关于事实的真相,难道你不曾发觉,我更多在追问关于你哥哥的事情,他喜欢吃的口味,他摔过的跤,他挨过的打,他中意过的女孩子。他读的小学、中学和大学,他开心过的片刻,流泪过的瞬间,你难道从来不知道,我一颗热切的心一直只系在你的哥哥身上,难道你真的从来不知晓。他才是我心中金子一样的良人,而你从来只是我银子一样的弟弟。

程小染却因此成了班里的罪人。我的三个“老婆”只是对我和永安的交往颇有微词,原本一直力挺我面对流言,这次却开始孤立起我,冷眼看我。我成了众矢之的的负心人,抛弃了班里最受宠爱的“大男孩”——宋永安。

05

我是在第二天才知道,宋永安一声不吭,只身离开了学校,只留了张字条在桌上给他哥哥,说是他走了,不用去找他。他的手机静静卧在字条旁边,谁也无从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前一天的晚上,我只是坚定地和他说,“我不能答应你,永安。对不起,我爱的不是你。”我不能再复杂化这件事情。他摇我肩膀,问我为何,“既然你心有所属,为什么与我朝夕相伴?”我狠狠心道:“我只是一时兴趣,觉得你好看。”

我可怜的弟弟,银子般的弟弟在银子般的月光下,对着我流下银子般的眼泪。他只是忽然俯下身来吻我,纵然这样伤心决裂的时刻,他的吻还是那样柔软,透着温情的细腻,他的泪落在我的脸上,凉到肌肤,冷到心底。永安,我若告诉你,这是我的初吻,你信不信。我只是不能动,被惊吓到,或者说是不舍爱怜让我不能挪步。然后,他转身离开,毫无留恋的意思。留下我在银色月光下,夜已深沉,霜已降落草坪,一地的银色彻凉。

06

宋永和果然来找我,这不是我久已期待的事情么?我们坐在咖啡厅,似有若无的音乐一会儿飘来,一会儿飘走。他静静看我,并没有对我这个罪人有焦躁神情,指责模样。一壶大麦茶在我们中间的桌上小小的火苗上静静温着。

他开口,“听说,你是我弟弟的女朋友?”

“不是。”

“可是,你们经常在一起啊,我也常常听永安说起你。”

“我只当他弟弟。”

“这样。”他沉默起来。继而又说起来了别的,“那就好,你们还在上中学,不适合谈恋爱。”

突然,他又说,“程小染,你入校的时候,是我去车站接的,我还记得。火车站,那么多学生,家长拥簇前后;却只有你是一个人的,那么瘦,那么高,那么简单一个行囊。”

“老师,你还记得。”我忽然鼻子发酸。

“是啊,其实我们做班主任老师的,不可能面面俱到,一个班有几十名学生,也不能每个都关心到。所以,有时会失职吧。”他喝了口水,接着说,“可是,其实我一直都在注意你,虽然你性格好似男孩子,过得也无忧无虑的样子,老师却一直比较担心你。”

我的眼泪开始滑下来。是啊,我从来不知道有人会关注我,而且是那个我一直悄悄关注的人。我关心他每一个身影,多遥远的距离只要是他,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每天跑去办公室旁看那些无关紧要的通知只是为了偶然能碰到他打上一个招呼,运动会那次他肌肉拉伤,那么多女孩子关切地围在他旁边询问,我在人圈外徘徊犹豫,私心里是多么想不顾一切冲进去。我知道他每天去食堂吃饭,喜欢坐在第二个窗口的位置,他喜欢的菜式有西芹百合和野山菌煲。我知道他下班以后喜欢到教工俱乐部打一会儿乒乓球。我知道他家世清白,没有女友。我只是知道自己一直默默看着他,却不知道他也看着我。

“后来,知道你和永安交往,既担心也开心,担心你们影响学习,开心是永安一个笨嘴没心的男孩,难得他很喜欢你。只是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是我的错。”我抬起头,“老师,是我的错。”

“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我很珍爱他,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小染,希望你能谅解,也希望你能帮我,让他回到原来。”

“是我做错事情,我会弥补。老师。”

我们一前一后离开了咖啡馆。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细碎地落在前面的他的头发上,竟有些沧桑味道。他走路喜欢微微弓着些背,含蓄儒雅的样子,与他弟弟锋芒毕露的俊美风流,有太多不同。我只是跟在他身后,隔了一米的距离,好似被他领着回家的孩子,这种幸福,我企求了太久。有某一时刻,我真的好想扑向前,抱住他,和他说,“老师,我很爱你,我爱过你很久。”可是,我不敢,每个手指尖都微微颤抖。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匹漂亮的白马,有透明的皮毛,有闪闪发光的大眼睛,我喂它吃绿色青豆和紫色甘蓝。可是,它忽然奔跑,跑向云彩,不再回来,我紧张到在梦里喊出声来,一身冷汗,我坐起身来,汗湿身体,又冰又黏,我忽然觉得脆弱,像被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的骆驼一般摇摇欲坠,不堪重负。早上醒来,我生病了,高烧不退,是宋永和过来接我走的,是他小心地背我下楼,送我去医院。我一直记得趴在他背上听到他的心跳,那么有力,怦怦怦,甚至有些急促。

那是一场漫长的感冒,从医院回来以后我还是一直鼻涕咳嗽不断,永远是没有醒来的状态,像个老人一样惧冷,爱光,少言,孤僻。我的三个“老婆”已经不再怪我,但是她们也感觉到我的巨大变化和由此带来的距离感,她们和我说话开始变得小心,礼貌,隔阂。也只是宋永和会过来看我,陪我在阳光里走走。恍惚里,我有时会觉得他就是永安。

07

这场病一直持续到放寒假前。永安还是没有消息,没有回来。

后来放假,我回家,春天,又回到学校。

我的头发长长了,后来再没有染过,所以很黑。我开始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从语言到眼神都如此温顺。

宋永安回来了。开学的第一天,我就听到大家议论。但是我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勇气去他班上找他。晚上,我正在书桌前做课程设计,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喊我:“程小染,程小染。”

我跑到阳台。我看到永安就在楼下,穿着冰蓝色的羽绒服的他愈显眉目清俊,他笑容灿烂地向我招手,“程小染,下楼吧。”

我匆匆穿上大衣,围上围巾下去。女生宿舍的阳台上,已经站了好些观望的人,他身边的路上,也有好些人停步侧目。在众人的目光下,我脸红害羞,居然像陷入一场真正的恋爱的女子一样。

我来到楼下,他等不及地迎上来,用力地拥我在怀。

“程小染,我喜欢你,无论走多么远的路,我还是不能不喜欢你,请答应我。请答应我。”

我看着他,我银子一样的弟弟,银子一样洁净的目光,点了点头作为应允。

周边响起的人声,笑声,掌声,我再也听不到。我银子一样的弟弟,我不愿让你再受伤害。我愿意亏欠别人,甚至自己,却不愿再亏欠你。

那天傍晚,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大家都在猜想这大概是这个春天最后一场雪了。很快,雪已经积厚了,覆盖着整个校园,白茫茫一片。

深夜时候,一轮又小又薄的月亮在天边,我踩在雪地里,向教学楼走去。路灯是昏黄的,落雪是安静的。不知道是什么在指引我,去靠近一个自己不能抗拒的命运。

我走近办公室,却才看到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我的心就猛然急速跳动,几乎有些疼痛地,我轻轻推开半扇门,我看到那个人站在窗边。这是那个我会用一生的时间来收藏和念想的背影。

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时间的流沙就这样在静默里沉积,埋藏和埋葬着那些永不可再被述说的秘密。

我只是,我只能,轻轻合上那扇门,离开。

责任编辑/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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