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我们的细娘,就该挨着我们的细爷一起葬。”说着,我就要去找保良。
交车一把扯住我,这才小声地对我们说:“先别急,有保林在前面顶着,还没到我们出面的时候。我们在这里守着细娘,看他保良能怎么样!”
细娘死了快大半天了,棺材没置,寿衣没做,她的尸体至今也没有移下来,那盏长明灯也没点上,就是因为她两个儿子为安葬她的事还在扯着皮。看着家里一片冷清,交车自作主张地给细娘烧了三刀纸,燃上了三炷香,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也不知她在胡说些什么。
作为大姐的交车,她是第一个得知细娘去世的消息,早早地就赶回了娘家,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保良要细娘和二爷葬在一起。听说这个事后,交车迅速地去找到保林,说明了利害,表明了自己立场后,又一边十万火急地把我们一一催回家,看护好了细娘的尸体,就是不让保良轻举妄动,同时,也是壮大保林的后方力量。在我们姓周的人心里,我们的细娘就理所当然地要挨着我们的细爷下葬。可这种话,没有谁敢随便说出口,原因保良也是细娘的儿子,而且保良还是那么有钱。这人一旦有钱了,他想做什么事,是没有人能控制得住的。老实本分的保林,敢和弟弟叫板,其实都是我们姓周的人在暗地里怂恿的结果。此刻让保林在前头和保良闹着,一旦事态朝不利于保林的要求发展,到那时我们再出面。现在,大家是静观动态。
到了晚上,保林、保良兄弟俩还没把细娘到底挨谁的老子下葬的事扯下地,兄弟两个也不来照面,不收灵,更不守灵。没有办法,我、交车、诗人、疤子就只好给细娘守灵了。
我们的父亲和细爷是亲兄弟。说个实话,我对细爷都没什么深的印象,只记得我有那么个细爷,和细娘生了保林后,就得病死了。每年清明节,我们去给我们的父母烧纸钱时,也会去细爷坟前烧些纸钱,仅此而已。但细娘不一样,一个总是叫我“三姑娘”的细娘,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不管她最后算谁的女人,但在我们心里,她永远是属于我们细爷的细娘。
雪,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敞开眼睛往喇叭湖一瞄,雾蒙蒙的一片。交车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炒黄豆,用一只葫芦瓣装着,让我们吃,说免得晚上想睡觉。细娘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不算寿终正寝,也属白喜事,活着的人,用不着去为她有过多的悲伤,该吃的要吃,该喝的要喝。
在我们喇叭湖里,人特别看得开,人只要活过了一个花甲子,就算长寿了,哪怕你六十一岁时死了,家里人就得按白喜事来操办了。喇叭湖的人操办白喜事,和操办红喜事一样,要请来策湖的戏班子,搭上土戏台,吹拉弹唱热闹几天。如是死要面子的人家,还会到公社请来电影队,在门口扯上大银幕,放上一两场电影。我看过的《卖花姑娘》、《渡江侦察记》、《闪闪的红星》,就是村里死了人,坐在人家门口看的。
现在这风俗也还在。
这时,我才明白细娘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么大雪天里死去,天寒地冻的,她的尸体摊在一边,就不用担心没有及时下葬而会提前出现腐烂。我们用被子严严实实地盖着她,就像细娘睡着了,我们在等着她醒过来。细娘安然地躺着,面容安详,她对她后事的处理,生前没有留下片言只语。是把她葬在我们细爷身边,还是葬在二爷身边?她是在考验她的两个儿子,同时,也是在考验我们姓周的人。
我们兄妹四个是一边吃着黄豆,一边有说有笑。对了,大家看过我们兄妹四个人的名号,是不是还有些疑惑?没错,其实这些名字都不是我们的大名,但我们相互之间,就是这么称呼的。交车是大姐、疤子是细哥、我排在第三、诗人是老四,三女一男,亲兄妹四人。父母在时,他们好像也没要求我们叫哥叫姐的;他们死了,我们也都叫习惯了,要是哪天不再这么叫着,怕还真不知道是叫着谁呢。至于他们为什么叫了这样的名号,后面会一一告诉你。
这时,诗人突然从葫芦瓣里抓起半把黄豆,嘻笑着对我们说:“你们看到了,这是我随手抓的半把黄豆,我叫声细爷,放一粒,叫声二爷,放一粒,看最后一粒放到谁的面前,就表明细娘想挨着谁葬。”
诗人话还没说完,疤子就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诗人抢白疤子说:“你哼什么,你不信就一边去。”
疤子抓了一撮黄豆,边吃着就起身往外走:“那我出去抽支烟。”
疤子一走,诗人闭着眼睛,神神道道地嘀咕了半天。最后,诗人睁开眼睛,对我说:“你当是细爷。发你一粒黄豆。”
我连忙用手接住。
诗人转过头,交车伸出了一只手:“那我就当二爷。”
诗人一笑,把另一粒黄豆,放在交车手掌里。
“细爷一粒,二爷一粒;细爷一粒,二爷一粒”诗人一边往我和交车手中分发着黄豆,一边叨着数儿,当她手中剩下最后一粒黄豆时,正好临到发给我的。诗人站起来,就欢呼地大叫起来,“怎么样?准吧?准吧?细娘就是想和细爷葬在一起!”
这时,疤子抽完烟进来了,一脸严肃地对我们说:“什么准不准,还不知细爷他同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