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去世后,疤子也带着老婆孩子,就搬到黄石居住了,从此以后,我也很少再回到喇叭湖。我不知道,我与喇叭湖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不是因为父母的离去而渐行渐远?喇叭湖,这个让我魂牵梦绕、在我文字中不断呈现出来的地方,有一天,我不再去想念它、牵挂它、惦记它。我们的村庄,过去108户,户户都姓周。现在,掺杂一个王姓,一个丁姓。我们那强大的周氏后人、我那贫穷老实的堂弟周保林,现在,在有钱的弟弟丁保良面前,他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一天的谈判,没有结果。到了晚上,又到了我们替细娘守灵的时候了。
离不开男人的细娘
“说起细娘,我们还真得从细娘不认识细爷时候开始。”
第二天晚上,疤子这样开头了。白天,保良的嚣张,我们的坚持,疤子说,他有必要要把他了解的细娘,详细地说给我们听听了
细娘是郑岗人。在我们彭思,可以有人不知道郑岗,但没人不知道郑岗有个叫郑三毛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爱赶热闹,总爱跟着村里一些大一点的男孩子鬼混。你看我头上这块疤子了吧?就是别人用锄头挖苕,我硬要站在前面,看他怎么把苕从地里挖出来。结果,挖的人只顾挖,一锄头下去,就挖到我的额头上。
诗人忍不住笑了一下。
疤子看着诗人说:“有什么好笑,我就是故意让人挖的,不然,你们后来叫我啥!”
“你就少啰嗦了,疤子。”我在一边说,“快言归正传吧。”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疤子点着头,忽然问:“让我讲什么?”
交车说:“细娘。”
“对,讲细娘。”
记得有一回,好像是收二季稻,我跟着村里的人,到郑家圩田割稻子,累得是腰酸背胀,两条腿站都站不稳。好不容易盼到中午休息了,我刚往田埂上一躺,想扯开大腿睡一觉,忽然有人说要到郑岗去。我问到郑岗去干什么?大伙就开心地说:“去看郑三毛。”那时,我还真不知郑三毛是谁,便又问了一句:“郑三毛是谁?”大伙一听,嘘声一片,一个个都朝我讽刺地说:“土老帽,连郑三毛也不晓得!”那语气就像我不晓得毛主席一样。他们说着,也不顾刚才割稻子累了,个个慌忙洗净手脚上的泥,扯下绾着的裤管,一路“嘻嘻哈哈”快乐地就向郑岗出发了。
到了郑岗小学,正好下课了。那些稍大的男孩子,很快都挤到小学门口,从那道破栅栏的大门外,抻着长脖子就往学校里面张望。我不知他们望什么,也拼命地往人群中间挤,刚挤到前面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喜地叫起来:“郑三毛出来了,郑三毛出来了。”
我赶紧往前一瞄,只见一个烫着大波浪头,上身穿着一件尖尖的燕子领白衬衣,下穿一件紧身的大喇叭裤的女教师,夹着书本,款款地从一间教室里走出来。在我们乡下,这样穿衣打扮的人是很少的,更少见的,这女教师还把她的白衬衣,扎进她的紧身喇叭裤的裤腰里。她那修长的身材,突起的胸脯,高高上翘的屁股,天啦,这不就是电影明星吗!我身后那帮大男孩子,一下子就骚动起来。只听到有人激动地说:“她头发又烫了。”“她今天穿这燕子领,真好看了。”“你看,她穿的鞋,是高跟的。”“怕有一寸多高吧?她走路还挺稳的,神了!”这时,郑三毛往我们这边瞄了一眼,有人忍不住大声地叫了一声:“郑三毛。”郑三毛听了,便朝我们笑了笑,还挥了挥手,一转头,就进到办公室去了。
交车和诗人在昨天就借口先走了,我和疤子留下来,把细娘送上了山。
站在山上,我和疤子都没有说话。
细娘挨着二爷下葬后,保良过来要派车送我们回家,被我和疤子婉拒了。终于让自己父母葬在一起了,保良心情愉悦,他对我和疤子说:“到了清明节,我就给我爸我妈竖块大理石墓碑,到时候,再请哥姐回家喝酒。”
疤子笑了笑,没有回答保良。
保良要下山去招呼还没走的客人。疤子也要赶回黄石去卖菜,问我:“你不走?”
“我想站一会。”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