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銮又过来给总督夫人切了脉,是细脉,主气血两虚,诸虚劳损。他又在“生化汤”中加了益母草、赤芍两味药。明玉连服四日,身体果然恢复得很快,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人也精神了许多,已能自行进食。
宫兆麟将陈銮留在府里吃饭,席间拉着他的手说:“陈大夫,你可真当得上是武昌名医,医术精湛,手到病除!夫人这一病,着实让我担心。现在,看着她在你的凋治下,一天天好转,我这心里头啊,也总算松了口气。”他端起一杯酒,“来,这一杯,我敬你!”
陈銮抬起头,见总督大人嘴里说“松了口气”,脸却一直绷着,两道又粗又短的浓眉,蹙起来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自打明玉的病情好转,总督大人的眉头反而一天比一天皱得紧,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阴沉。陈銮猜不透是什么原因,又不敢询问,只好呵呵一笑,喝了杯中之酒,说:“夫人之病,已好了十之八九。我瞧夫人舌苔灰暗,脉象沉涩,身子还是有些虚弱。明天我再给她开一剂‘生化汤’,将其中药材增减几味,好生调理,不日即可痊愈。”
第二天,陈銮的授业恩师曹蕴章到济世堂来找徒弟喝茶。曹蕴章早年亦是鄂中名医,后来年纪大了,出诊不便,便设馆授徒,不再给人看病陈銮是他的得意门生之—。
师徒俩喝着茶,说着闲话,陈銮就把自己给总督夫人治病的事,跟师父说了。当他说到不知为什么,明玉的病情愈是好转,总督大人的脸色就愈是阴沉时,曹蕴章不由得笑了,说:“你今天给明玉开的方子呢?拿来让为师瞧瞧。”
陈銮就把自己开的“生化汤”增减方拿了出来。曹蕴章瞧罢,并未作声,只是背转身去,拿起桌上的毛笔,又在上面加了一味药。这时候,正好总督府的家丁来拿方子,曹蕴章就顺手将药方递给了他。
及至傍晚,有消息传来,说总督夫人突然病情加重,来不及请大夫,就断气了。
陈銮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急忙跑到师父的住处,问师父早上在方子中加了一味什么药。曹蕴章说:“加了一味砒霜。”
陈銮大惊失色,跺足道:“师父,您、您这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曹蕴章说:“只有置之死地,而方能后生啊。”
他们正说着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出门一看,却是总督大人亲自领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陈銮想回身躲避,早被宫兆麟一眼瞅见,老远就喊:“陈先生,我们去了你的诊所,尊夫人说你在这里,果然不错啊!”
陈銮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低着头说:“大人,夫人的事……”
宫兆麟长叹一声,摆手道:“这事怪不得先生,实乃内人红颜命薄,本来先生妙手回春,已将内人医好,谁知她却突发急症……唉,要怪只能怪老天无眼啊。虽然如此,先生医术精湛,为内人操劳多时,令本官十分感佩。这一千两银票,还请先生收下。”说完递上一个牛皮纸信封。
陈銮接过信封,人已呆住了。宫兆麟冲他一抱拳,带着人马,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宫兆麟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陈銮尚未回过神来,讷讷地问身旁的曹蕴章:“师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将总督夫人医死了,总督大人却还……”
曹蕴章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这是在感谢你呢,感谢你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明玉背着他做下这等事体,咱们这位总督大人的心里头啊,是既希望你能治好她的病,却又怕你治好她的病。”
“这是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啊,明玉病愈之后,他如何相处呢?忍之不甘,休之不敢,杀之无胆,现在她久病而死,乃是‘天意’。对上,他在老佛爷面前也交代得过去;对下,于自己的名声也无损,岂不是皆大欢喜的最好结局?”
陈銮似乎明白了什么,捏着那个牛皮纸信封,想要看看里面的银票,却发现信封竟是用火漆封口,除非用剪刀,徒手根本无法拆开。
曹蕴章瞧了他一眼,问:“你可知道总督大人将这信封口封得这么严实,所为何意?”
陈銮脑中灵光一闪,说:“徒儿知道了。总督大人这是在提醒我,要我把自己的口封紧,不要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这世上,揣摩人的心病,可比揣摩人身体上的疾病,复杂多了,也难多了。”曹蕴章拍拍陈銮的肩膀,笑道,“我的好徒儿,你这才算是真正出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