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长得和柳如梅酷似!”沈夫人指着梅影戒,“梅影,梅影,在他心里,你不过是个影子!”
沈眉君瞅着梅影戒,心里竟也犹豫起来。然而终究是不敢相信柳如梅的片面之词,她趁着后晌暑气浓时悄悄溜出绿柳山庄去找谢云扬。
到了客栈却不见谢云扬的身影,问过店小二才知谢云扬去了河边。马不停蹄地奔往城外,她原本想要拉着谢云扬问个究竟,却在看到他的身影时怔在当地,再难举步。
夕阳正好,余晖斜斜洒在河面上,染了半边的金黄波光,晃得人眼晕。河畔齐膝高的茅草里,熟悉的人侧身坐着,一如往昔。
只是坐在河畔的不止他,还有个黄衫的女子依偎在他怀中。谢云扬他居然将那女子紧紧拥着!
沈眉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原先鼓起的所有冲劲瞬间消失殆尽,她努力地提步想要走上前问个究竟,腿上却仿佛灌了铅,半点也挪动不得,浑身只是无力。
事实如此分明地摆在眼前,谢云扬抱着柳如梅,那般亲昵。
柳如梅所说的竟非虚言!
沈眉君停在那里,想冲上去问谢云扬,问他是不是骗了她,是不是因为柳如梅才对她好,是不是与柳如梅两情相悦,对她虚情假意,那些诺言是不是都是假话,那些约定是不是都要作废,那些美好时光,是不是都是虚假的骗局?
可是如果他说是呢?如果他全部都承认,都说是呢?
该怎么办?她站在晚风里,脚下虚无绵软,仿佛踩在半空里,没有半点真实的东西支撑。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绿云山庄的,似乎是合欢她们赶过来,将满面泪痕的她带回了山庄。沈夫人的眼神心疼而责备,她一遍遍地抚摸着女儿的额头,不住叹息。
半夜醒来的时候,沈夫人疲惫地守在床边,靠着床栏打盹。沈眉君喝了水,淡淡地说想见云郎,沈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说:“梅儿,你是沈家唯一的女儿,不能勇敢坚强些吗?谢云扬骗了你,你可以打他骂他,何苦折磨自己?往后还会有更多的风雨,你怎能连这都经受不住?”她呆呆地听着,悄悄地问自己:是啊,就不能勇敢一回吗?就算云郎说了真实的答案,难道不能经受住吗?听他亲口说出答案,就能绝了念想,总比这样悬而未决的好。
她扭头望着朗朗夜空,坐着出神。
次日清晨,她假托要在山庄走走散心,再次悄悄地溜了出来,直奔常去的客栈。谢云扬的房间是空着的,她抓住店小二打听他的去处。刚睡完回笼觉、犹自睡眼惺忪的店小二奇道:“咦,谢公子不是跟姑娘一起走的吗?怎么又来问我?”
“嗯?”她愕然。店小二揉揉睡眼,“哦”了一声,恍然道:“不对,跟谢公子走的姑娘不是你啊。不过她和你长得可真像!嗯,他们很早就走啦。”
“走了?”沈眉君情急,“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姑娘来找谢公子,他们说了会儿话就匆匆走了,没说去哪儿。”
云郎走了?就这么无声无息,不留片言地走了?沈眉君呆站在那里,心不断地往下沉。
或许他真的是不想再见自己,所以和柳如梅匆匆离去,大概是想从此斩断瓜葛,像他们说的那样,相忘于江湖吧?可是云郎,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哪怕只是考虑一点点?她呆站着,眼前再次朦胧起来。
店小二诧异地将手在她面前晃着,“姑娘你怎么啦?”
“没事。”她抬手抹掉眼泪,低着头出了客栈。
门外人流穿梭,她举目四顾,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从相识到离别,仿佛一场大梦,梦醒了,就该回归正轨。
以前母亲叫她学庄重,她总是嫌烦,按自己的性子自由地生活。遇到谢云扬后,她以为终于找到了期盼的幸福,却原来不过是场幻梦。
如今该怎么办呢?母亲说沈家有难,必须用婚事获得清远山庄的帮助,他走了,她大概只能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华公子了。从此后在权势与争斗中斡旋,在夫家立稳脚跟,然后保全沈家。
回到山庄后她找到母亲,答应了与华公子的婚事。
重新对镜理妆时才发现梅影戒不见了,或许是来去奔忙时丢在了哪里。就像云郎那样,再也找不回来。
丢了就丢了吧,本来就不该属于她。
沈夫人说事情紧急,匆匆派人护送沈眉君回府,而她自己依旧留下,说要再联络些故友获取帮助。沈眉君乖乖地依从。然后挑选良辰吉日,与华公子完婚,帮着他料理清远山庄的事务,也帮着沈家渡过难关。生活回到正轨,她渐渐学会如何为人处世,不会再任性妄为,也不再纯真直率。她学会了虚与委蛇,学会了心机斗争,有了她的城府与势力,将所有的挣扎矛盾深埋在内心,表现出的只有沉稳与平和,她和母亲越来越像——高贵而淡漠,无奈而果决。
只是,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总会抚摸着空荡荡的手指,眼中干涩无泪。
即便是那样的结局,她依旧眷恋曾经的欢乐,于是寻匠人打造了一模一样的戒指,重新戴着。然后对着戒指不断地思念,不断地心痛、落泪。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其实并非没有怀疑过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惊变,在她越来越懂得世事,越来越能玩弄手腕,轻而易举地导演出场场好戏的时候,她也想过那年的事情是母亲一手策划的戏,否则一切怎会那么突然?
怀疑和不安酝酿到一定程度时,她决心与母亲诚谈。然而事务繁忙,在她还未找到合适的机会时,母亲却撒手人寰,服侍她的合欢伤心欲绝,自尽身亡。
母亲临终前曾拉着她的手说这辈子做了些错事,对不起宝贝女儿。
沈眉君流着泪不忍多问。这辈子母亲做过很多对不起她的事,都是为情势所迫,那么母亲说的错事中,是不是包含了云郎那件事呢?
当年跟随母亲去绿柳山庄的几个丫鬟早已四散分离,合欢死后此事更无从证实。她去了绿柳山庄,那里空空如也。她甚至不知道当年那短暂的三五日中,都有哪些人参与过这件事,最终只能因琐事缠身和了无头绪而作罢。
时光依旧在繁忙的事务中蹉跎,在孩子出生后,她更是无暇分身。她想,或许这半辈子就会这样蹉跎殆尽,那些青翠美好的华年与记忆,不过昙花一现。
偶尔沈眉君也会感叹对命运的无奈,然而终究无可奈何。
十年弹指,当年十七岁的妙龄少女已被岁月蜕变为处事沉稳的少妇,默默支持着夫君,照顾着孩子。若不是清远山庄内部的突然事变,她或许永远也不会经过这片荒僻的墓地,永远看不到少年时梦想的生活处所,永远见不到这个墓碑,也见不到这个酷似云郎的守墓人。所有的事情,冥冥中总有奇异的力量牵引。
五 优昙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