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朗望着胡翼道:“既然长脚相公都不怕引火焚身,齐某这次任务就变得简单了。”他的目光忽然转移到乌明和喻君宜栖身的破屋,朗声道,“寒蛛,该轮到你出手了!”
七袭未果
厮杀尚在继续,乱雪近乎疯狂。破屋内缓缓踱出那个疯癫妇人,目光如炬,腰背如竹,笑眯眯地道:“臭雪狼,老娘伪装成这种德行都不能瞒过你。”
乌明张口结舌,怎么也没想到被郑龙捉来的疯癫妇人是血鼎斋的刺客,更没想到神出鬼没的寒蛛竟是一个女人。本来过河盟这边的形势已经够糟糕了,朱晚的出现,使这场搏斗更没有什么悬念了。
朱晚看见乌明吃惊之状,妖媚地道:“小乌鸦,先把嘴闭起来好不好,现在你这个样子好恶心人哪!”乌明忆起木柴上的寒蛛散,又闻到她身子奇臭,岂敢让她接近,拉着胡翼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朱晚漫不经心地迈入厅堂,紧盯着仆固嵩,妩媚一笑:“原来你就是极乐郎君,长得果然俊俏。”她放浪的语声极是优美,宛如春日翠林中的黄鹂。
雪依然在下,天地间一片病态的白。杨桐声、乌明、喻君宜站在废院外,望着马车消逝在风雪之中。
天明时,过河盟紫花堂堂主郑孚带着人手接走了胡翼。此去郾城,一路坦途,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喻君宜想象着胡翼到了临安,觐见赵构皇帝。不知赵构见了秦桧叛国的信函将是什么反应,他一手把秦桧推上了相位,如今却要自打耳光,如何才能下台?她忍不住问道:“杨大侠,胡大叔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身处北地?”
杨桐声喟然一叹:“胡大人是徽、钦二帝时期的右谏议大夫,靖康之难后和二帝一起被掳至金国。他被软禁在燕京,机缘巧合,数月前,他的家仆两次截获了秦桧写给金国权臣的书信,就暗暗跟青花堂联系,逃出燕京,以为只要有了这两封信,就能参奏秦桧,还赵宋朝廷一个清明。”
喻君宜奇道:“难道凭这两份罪证,还扳不倒秦桧吗?”杨桐声苦笑道:“扳倒秦桧?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喻君宜道:“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江湖义士,都一直怀疑秦桧与金寇暗通款曲,有此确凿证据,为什么还不能令秦桧原形毕露?”杨桐声遥视着雪中的一株大槐树,道:“秦桧是一棵大树,根深蒂固;赵构也是一棵大树,没有赵构,就没有秦桧,这两棵大树本来就是相互依赖的。”喻君宜道:“杨大侠的意思是说,赵构会包庇秦桧?”杨桐声若有所思地道:“不错,以前我也没想得这么深,但从赵构一次次作出的战略政策看来,他和秦桧原本就沆瀣一气,始终没有收复山河、迎回二帝、洗刷靖康之耻的雄心。”喻君宜惊道:“为什么?难道赵构甘愿守着半壁江山苟且残喘?”
杨桐声淡淡地道:“或许他甘愿纸醉金迷;或许他甘愿抱残守缺;或许,他怕迎回二帝,他的龙椅就坐不稳了”他顿了顿,忧悒地道,“我怕胡大人此去,非但不能剪除秦桧,还会惹祸上身。”
喻君宜讶然道:“胡大人参奏不倒秦桧也就罢了,难道秦桧还会告他诬陷不成?”杨桐声点头道:“喻姑娘说得对,既然君臣臭味相投,立场一致,就一定会指责胡大人诬陷良臣。胡大人只是徽、钦时期的元老,根本没放在赵构眼里。胡大人弹劾秦桧,凭借的不过是两封书信。杨某怀疑,这证据远没有胡大人想象得那么有力。据我猜测,秦桧与金国重臣之间的书信交往,绝不会亲笔起草,信函上不会有他的笔迹。”喻君宜不禁反问:“如果不是秦桧的笔迹,金国人又怎么能确认那是秦桧书信?”杨桐声道:“书信上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暗记,却不是外人可以看出的。因此,秦桧若要反咬一口,完全可以诬蔑胡大人伪造证据,陷害重臣。到那时,胡大人只怕是百口莫辩。”喻君宜不禁替胡翼担忧起来,因为这种假设完全有可能变成事实,秦桧若真的血口喷人,而赵构又和秦桧是一丘之貉,大宋朝中必将多出一桩冤狱。她气苦地道:“这么说,过河盟的义士都白白牺牲了。”
杨桐声感慨地道:“有一分希望,我大宋豪杰就会付出十分的代价。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不过,即使胡大人上奏失败,也将给予秦桧一定程度的打击,起码他主和的气焰不会再那么嚣张。”说到这里,他猛地咯出一口血来。
喻君宜惊呼一声:“杨大侠,你受了伤?”
乌明立即醒悟到了杨桐声和齐朗一战的激烈,齐朗当场吐血认输,而杨桐声也受些内伤,这口他强行压制的血到这时才吐了出来。如果齐朗知道中原大侠被他所伤,不知会为三年后的决战增添多少信心。
杨桐声回复平静,微喘着道:“雪狼果然厉害,这一次杨某也不过是稍胜一筹,三年后,就未必是他对手。不过,我渴望三年后的那一战,只不知杨某能否活到那个时候。”他忽地转目盯住乌明,神情肃穆,“小兄弟既然就是白鸦,那么刘将军就是死在你手里了?”
喻君宜顿时失色道:“杨大侠,今时不同往日,明哥已不是血鼎斋的刺客了!”
乌明淡然道:“不错,刘宁就死在乌某的神鸦爪下。”杨桐声眼里闪过一丝哀痛:“刘将军是我的朋友!雪狼也是你的朋友吧,你为了朋友可以阻止郑姑娘杀他,那么,杨某可以为朋友杀你报仇吗?”乌明听到“朋友”二字,心扉似是一热,凛然道:“当然可以!乌某死在杨大侠剑下,也算死得其所。”他看了看喻君宜,生怕看不够似的,柔声道,“君宜,明哥要食言了,不能再追随在你左右了。”
喻君宜慌忙拉住杨桐声的衣袖:“杨大侠,明哥已迷途知返,刚刚还为胡大人浴血奋战,你是大侠,你不能杀他。”杨桐声拂开她的手,道:“喻姑娘问问你的明哥,杨某要杀他祭朋友在天之灵有没有错?”喻君宜泣道:“这是旧事啊!那时明哥身不由己,就算不是他出手,完颜纵横完全可以派遣别的刺客。”杨桐声厉声道:“旧事?对杨某来说恍若昨日,我只认准杀了刘将军的白鸦!”喻君宜泪流满面,道:“杨大侠,我知道你没错,但我求你,求你不要杀明哥,何况明哥受了重伤。”
杨桐声咳嗽一声,瞟见乌明的血色白袍,讪笑道:“杨某又何尝不是有伤在身?”他一步迈了出去,肃穆地道,“白鸦,如果你是条汉子,就过来受死!”
乌明仍是盯着喻君宜的俏脸,那脸上淌满了泪水,跟当年琴儿受委屈的时候一模一样,忆起琴儿不知何处的孤坟,又生感伤,道:“君宜不用悲伤,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临的。”说着,他决绝地转身,朝着杨桐声走去。
杨桐声前行数十步,到了大槐树底下,徐徐回身,剑上吞口一阵龙吟,青铜剑已在他的手里,目光冷冷射在乌明清秀而冷鸷的面庞,道:“你徒手而来,就让你我在手底下一分生死!”他将剑一掷,插入身旁的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