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2)

时间:2016-12-16 16:58:23 

  忽然间,衣兜里的手机振动,拿出来一看,是蓝波发的短信:办妥了。

  嗯,他已经把婚礼策划书下载好。不是刚才看的那份,是另一份,将在三月十九号举行的一场盛大婚礼。

  three

  蔡温两家将要结亲的消息一个多月前便传开,连街道上大妈都知道,因为男方买断了所有本市报纸的整张头版做求婚广告,有钱人才玩得起的浪漫。两家都是响当当人物,蔡鼎中是房地产老板,温永志是互联网大亨,他们的子女在美国留学时认识、恋爱。婚礼有很多贵宾参加,有大笔的红包要送。

  红包就是我们的目标。

  蓝波和宁嘉是一对小混混,平时没什么正经职业,到处骗吃骗喝,偷鸡摸狗。

  夏天,来东海市旅游的人特别多,他们在海边支一个摊子,卖贝壳海螺之类的纪念品,以及花言巧语招揽游客坐快艇出海观光。等船开到深水后,立刻翻脸,命令游客补钱——原先说好的票价只是单程,返航还要再收一次,不给钱就在这里下船吧。

  到了晚上,宁嘉就穿上露大腿的裙子,在五四广场溜达,专勾引外地人,有时还跟几个小姐妹搭伙。她们把凯子骗到黑酒吧,那里用糖浆、酒精和色素兑的红酒卖八百块一杯,一小碟杏仁要一百二。

  后来,他俩又找到一个生财之道——冒充婚礼宾客,偷红包。挑选在豪华酒店举办的婚礼,有钱人的朋友也往往是有钱人,红包比较厚,而且来参加的人也多,场面混乱容易下手。偷窃方法有好几种,比如说从门口贴的座位示意图上找宾客姓名冒充,等真人来到后要求退回红包;又或者,宁嘉冒充酒店服务员,直接混进放红包的房间。她十几岁时,曾跟本市有名的一个老扒手混过,手脚练得相当麻利。趁乱偷几个红包,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蓝波和宁嘉来钱快,花钱更快,吃喝嫖赌抽一身坏毛病。尤其蓝波喜欢赌博,前些日子,他被人下套,输掉八十多万。赌金是从金润投资公司借的高利贷,蓝波被抓去暴打一顿,限一个月内还钱。两个人正走投无路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报纸上的婚礼消息,于是决定干一票,解决自己的麻烦。

  这跟以往的小打小闹不同,蔡温两家的婚礼是大场面,蓝波和宁嘉身为底层小流氓根本没机会见识,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程序,该从哪里动手。万一失败就死定了。两人商量着,要再找一个人帮忙。

  “海哥,我估算过,刨去那些给支票的大户,剩余按一千人、平均每人两千算,至少有两百万现金红包。我们只要九十万还债,剩下的全归你。”

  蓝波找上门的时候,我正在店里切酱牛肉。他是一个人来的,宁嘉没露面。

  这种事儿我以前没干过,我杀过人,坐过牢,多年以前,当我石海洋走进夜总会时,许多人会紧张地站起来,恭敬叫一声“海哥”。我不是好人,但我不干小偷小摸的事。

  可牵扯到宁嘉,我就没办法拒绝,尽管我知道,就算偷到钱救出她的小白脸,她对我的恨也一点儿不会减少。

  我没立刻回答蓝波,继续专心切牛肉片。如今买卖不好做,水电房租人工什么都涨价,只有牛肉拉面不敢涨。我尽量把肉切薄一点,让它堆在面条上显得多一点。

  阳光从破旧窗户透进来,灰尘在半空中沉浮,街道上传来收旧家电的喇叭声。蓝波坐在油腻的饭桌边,紧张不安地等。

  终于,整块牛肉切完,我把盆子扔一边,在水龙头下洗干净手,然后拿起布擦:“你去打听婚礼是哪家公司承办的,想办法弄来策划书。还有,你们带我干几个活儿,熟悉一下。”

  接下来几天,我跟着蓝波宁嘉跑了七个婚礼现场,五次成功,一次没机会下手,一次被发现,狼狈逃窜。我大致摸清了门道,现在,打印好的婚礼策划书也摊放在面前。

  “最麻烦的是监控录像哎,警察肯定要挨个儿查进出酒店的人,他们办案子只会这一招。”宁嘉叼着烟,斜靠在沙发上,晃着二郎腿说。

  以前蓝波和宁嘉干活儿每次也就偷三四个红包,最多万把块钱,即便当事人报案,警察也懒得管。可这次有好几百万,是大案子,以蔡家和温家的势力,警察非卖力不可。只要露出一丁点马脚,就完蛋了。

  “是啊,”蓝波附和,“我们可以进房间抢劫时蒙面,但总不能在大堂和电梯里就提前戴上面具。”

  从花好月圆公司下载的那份策划书里讲,婚礼在海岸大酒店十一层的宴会厅举行,为招待贵宾,整个楼层都被包下来。新娘化妆间在1119号房,位置紧靠着安全通道,选这个房间大概是图吉利,却为我们作案留下了方便。不出意外,红包收齐后会放到新娘化妆间保存,我们打算在婚宴开始后不久行动,那时宾客全部入场,化妆间多半没人。就算有一两个人也容易解决,绑起来堵上嘴锁卫生间就行了。然后我们带着现金从安全通道逃走——不能走电梯,因为几百万现金体积不小,很招眼,如果半路遇见人,事后警察一调查,立马会怀疑。

  这个计划差不多可行,只要能躲开摄像头。

  “能不能切断监控线路,像电影里似的?”我问道。

  “切断线路?听起来好高端。我记得你好像初中都没毕业,在监狱里自学成才啦?”宁嘉撇嘴嘲笑。

  我没吭声,也假装没看见蓝波使眼色制止女朋友。

  “不用那么麻烦,”他说道,“监控录像保存在保安部的电脑里,可以删除。我有个朋友在丽晶酒店管监控,我去找他玩过,监控室里只有一个人值班,估计海岸大酒店也差不多。”

  “那我们先去监控室控制住值班员,破坏电脑,然后再抢劫?扯鸡巴蛋,要是这中间正好有人去监控室办事,不全砸了。行动必须万无一失,不能靠侥幸。”今天宁嘉像吃了枪药,对男友也一顿顶撞。

  蓝波赔着笑脸说:“海岸的大堂经理叫吴利斌,很好色,我觉着可以从他下手。”

  “你认识他?”

  “在酒吧喝过一次酒,不算熟。主要是听琪琪说的,她在海岸的酒吧做,你知道。”

  宁嘉的脸拉得更长,鼻子里哼冷气:“琪琪,叫得真亲热。”

  “喂,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好不好。在场面上混大家不都是叫绰号的?”

  我不耐烦起来,喝道:“行了,别吵!蓝波,说你的打算。”

  “管监控的保安肯定认识大堂经理,可以搞来吴利斌的手机号,冒充他给保安打电话,有一种能随便显示来电的软件。到时候编个理由,说有事情谈,让他去停车场等。保安离开后,我们就进去删除硬盘上的资料,再关闭电脑,停止录像。”

  “保安离开监控室会锁门吧?”

  “没关系,钥匙也从吴利斌身上拿。”

  酒店房间的钥匙是IC卡,当客人入住时,前台通过电脑往卡里写入信息,就能用来开门。通常一张卡只对应一个房间,并且开卡后电脑中有记录,不好乱来。但是,酒店的高级管理人员拥有一张万能卡,能够开绝大多数房间的门。万能卡是防止意外的,平常不用,如果丢失,主人短时间内发觉不了。

  看起来,终于找到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方案。

  “怎么偷吴利斌的卡呀?”宁嘉换了个跷腿的姿势,挺起撩人的胸,装模作样地问。

  蓝波避开目光,没回答。大家都明白,对付好色的男人,自然是用美人计。

  four

  我和宁嘉走进海岸大酒店,半夜一点多,大堂内已没什么人,一名年轻女职员和一个三十岁左右戴眼镜的男人站在接待处。男人是吴利斌,今晚上值班。

  他注意到我们,目光投射过来。宁嘉冲他娇媚一笑,吴利斌心领神会,马上离开接待处,迎上前来。

  “我想要一个标准间。”宁嘉笑吟吟地说。

  吴利斌的视线落在女孩的俏丽脸蛋和厚重眼影上,然后向下飞快掠过高耸的乳房,亮闪闪真丝短裙下紧裹的翘臀,直到笔直的黑丝长腿和马靴,显示出一个资深色鬼的老练基本功。我敢说,短短一秒钟内,这家伙已弄清楚宁嘉的三围,也猜到了她的职业。

  “好的,小姐,请这边办手续。”吴利斌彬彬有礼地摆了个手势。

  “不用,就住一两个小时,您给随便找间房得了。”

  在酒店,职员们和特殊职业者有着亲密的合作关系,一方面,酒店服务员为她们提供入住客人的信息;另一方面,特殊职业者在外面勾搭上客户,也会带到相熟的酒店。这时候通常是大半夜,没人监督,服务员可以把没租出去的空房间拿出来用,省下的房钱一人一半。现在宁嘉和我,就是在扮演妓女和嫖客。

  不过,这种合作的前提是互相熟悉或有人介绍,特别是干到大堂经理的级别,没必要为少许外快冒风险丢饭碗。面对宁嘉的勾搭,吴利斌有些迟疑。

  “吴经理,是琪琪介绍我来的。”宁嘉不紧不慢地说,一点儿不显出急切。

  吴利斌点点头,说:“你们跟我来。”他带领我们乘电梯上到十二楼,1207号房门前,拿出门卡开锁。那好像是一张楼层卡,只能开12层的门,不是万能卡。

  “有事找我。”吴利斌小声说,悄悄把一张名片塞进宁嘉的手里,然后转身离开。

  1207是豪华海景套房,从窗口能望见远处海面上的一轮明月,大鱼山顶矗立的电视塔,以及弧形海湾的璀璨灯火。吴利斌确实相中了宁嘉,想讨好她。

  “跟你沾光,能住进这么贵的房间。”我笑着说。

  “想起以前的风光日子,耐不住寂寞啦?好办,再重操旧业,拿枪杀人呗。”宁嘉略微歪着头,轻蔑、憎恨地斜睨过来。

  我苦笑一下,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你干什么?”宁嘉一边倒红酒一边问。

  “看电视消磨时间。我们要演得像一些,在房间里至少呆够一小时,我不想被漂亮的前台小姐当成快枪手。”

  话刚说完我就感到后悔,实在不应该同宁嘉开这种玩笑。我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有些心浮气躁。也许与她一起行动是个错误,蓝波说自己曾跟吴利斌照过面,所以不能假扮嫖客,让我来。

  “被人听见电视的声音才更奇怪吧。”

  宁嘉喝了一小口酒,放下杯子,轻盈地走过来,拿过我手中的遥控器,关上电视。她挨得很近,仰起头看我,眼睛里闪着莫测的光。我想让开,但身后是沙发,无路可退。

  “我们可以做能熬过一个小时的事儿。”

  她抓起我的领带,在手指上缠绕玩弄,接着用力一推,把我推坐在沙发上。我冷冷地看着她,一动不动。我知道她在耍我,她绝对不想与害死亲哥哥的人上床。

  宁嘉呼出红酒的气息,手抚摸我的脸颊、胸膛,慢慢向下滑去。

  “你玩够了没有?”

  我猛然站起身,揪住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半提起来:“你给我听好了,宁嘉!你哥哥的死赖不到我头上!是,我很抱歉很难过,因为他是我兄弟,但不等于我要负责。混社会就会有这个下场,他也捅死过别人。我不欠你的。做完这一票,你他妈的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说完,我用力甩手,像丢洋娃娃一样扔开宁嘉,坐回沙发。

  宁嘉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头,满不在乎地走到落地窗旁,将半个屁股搁在书桌上,拿出手机开始玩。她低着头,长发垂落下来,我看不见脸。游戏音乐每隔十几秒就循环,主角死亡的惨叫不断响起。后来我起身去厕所的时候,看见一滴眼泪掉落在手机屏幕上。

  五十分钟后,我离开房间,下楼走出海岸大酒店。在接待处没看见吴利斌,想必他已被宁嘉的电话召唤去1207号房。

  我来到路边,坐进菲亚特,慢慢地等。现在宁嘉大概正在使美人计,而蓝波也赶到了现场,推开1207虚掩的门,悄悄潜入房间。

  下午,蓝波在酒店订下一间房,813号,提前等在那里。我“嫖完”后,宁嘉给吴利斌打电话,邀请他去1207,并偷偷打开房门。然后,宁嘉勾引吴利斌在客厅里脱衣服,再进卧室,方便蓝波偷钥匙。

  行动方案是蓝波想出来的,他和宁嘉之间,据我观察,大概是搭档兼炮友的关系。不清楚蓝波对宁嘉有多少感情,但宁嘉应该是爱他的吧,否则不至于放下自尊来求我帮忙。当然,他俩爱也好不爱也好,都不关我的事。

  过了半个小时,蓝波从酒店出来。

  “拿到了,”他拿着门卡给我看,“吴利斌把卡放在办公室,没带身上,应该很少用,不会发现丢了。”

  “去他办公室的时候碰上人了吗?”

  “没有,很顺利。”

  不多久,宁嘉也回来了,我发动汽车。凌晨的马路非常空旷,只有我们这一辆车在无声地疾驰。蓝波和宁嘉在后座上玩笑嬉闹,看上去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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