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密室

时间:2016-12-16 17:11:20 

盈盈满月照耀着

  皑皑的雪地上他艰难地举步

  摇摇晃晃地终于到了屋内

  哦不?!瘫倒在沙发上的人

  背上赫然插了一把刀……

  

  1

  

  从气象图的不连续线来看,中午过后便会下雪,但没想到下得这么大。刚开始时,只见雪花飘浮,入夜后逐渐变粗,有如鹅毛般的牡丹雪,看起来会下一整夜了。可是没想到,在九点前,又戛然停止了。

  照例,这次的气象预告又与事实相差甚远——但也不应讥讽那些气象专家为“白吃纳税人血汗钱的蛀虫”。以这次为例,由某杂志记者命名为《白色密室命案》的重要关键,停雪时刻8:40分,正是由这些专家正确地记录下来的。

  这晚,雪一停,盈盈满月便从被吹散的云层间隙中,宛如嘲笑气象局般探头出来,俯照着这个大都市;坐落于西大久保的座间教授住宅,也笼照在月光中。这一处私人住宅,是配合着它的主人长年欧洲生活的、洒脱的歌德式建筑,两百坪左右的庭院有数棵喜马拉雅羊齿植物,在雪后月光的照射下,就像圣诞卡片上的风景画。

  座间教授住宅门房,有一盏80烛光的灯,将门口至院子一段照得恍如白昼。佐藤君子走过院子站到玄关,踏了两三下拂去鞋上积雪,伸出纤纤玉指轻按白色门铃。微弱铃声传来回响,里面却没有任何的动静。等了约一分钟,又按了一下,还是没有回音。第三次按铃后,终于传来了开门的脚步声。

  从门后探出头来的是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约40岁上下,戴无沿呢帽,皮肤白皙。脸孔细长,稍稍暴牙。君子没想到是这样的人出来开门,不免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一直过单身生活的教授,甭说没有太太了,连女佣也没雇。所以经常都由教授本人出来开门。

  “请问,老师呢?”

  “他在家,但是不能见客。”

  男人鲁莽地回答。只见他冷漠的脸上,似乎混杂着狼狈表情。君子从他的呼吸中嗅到酒味,蹙了蹙眉头。对于不嗜酒的人来说,那种腐酸气味,的确难以消受。

  “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他过世了。”

  “呃!什么时候?是病死的?”

  “不,好像是被杀。其实我也刚到,正想联络110。”

  “真想不到。”

  她大概想这么说,但没有变成声音。只微微张开了干涸的双唇。

  “嗯?你是协和女子医大的学生?”他注意到她大衣襟的徽章,唐突地问道。

  “是的,我是他的学生。”

  “准医师,那正好,请进来。先弄清楚是否他杀后再来打电话。”

  男人丢下这句话,不等君子回答,便回头走入厅堂边的书房。

  因为积雪,夜晚的噪音会被消除。但是,这个房子里的宁静,却全然不同,是一种令人触到痛楚般的寂静,她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寂静。玄关磁砖地板,有一双胡乱脱下来的皮鞋,君子也在一边脱下鞋子走入书房。这个房子,她以前和同学来过好几次,因此十分熟悉。

  面向庭院的大窗户,深深掩着厚重窗帘。书房里没有一丝女人气息,是个能够安静读书的环境。三面墙壁,满满排列着万卷医学书籍;窗前摆着一张大型书桌与回转椅,边上则是发出声响燃烧着的瓦斯暖炉。

  教授仆倒于窗户对面的沙发前。铁灰色的上衣染了一片血潮,地毯边缘、木砖地板、沙发脚也都被血溅了。君子虽双颊苍白,却以医学生熟练的态度,环顾房间四周。

  “……因为看不到凶器,很可能是他杀。”伫立墙边静看情势的男人,以极小的声音说。

  君子没有立刻回答,跪在地上检视背部伤势后,没有改变姿势地说:

  “是他杀。就算有凶器,这个角度也不能自刺。”

  “好吧,那就通知警察吧。”

  他于是绕过尸体脚边走近书桌,用手帕垫盖着拿起电话。君子茫然看着他拨键盘时敏捷的手指动作。

  

  2

  

  以下两章为中间杂志《新世纪》总编辑,峯信夫氏将该杂志新年号刊载,题名《白色密室》的文章节录出来的。

  作为主办人,我刚刚主持了座间教授与心灵师、灵媒之鼎对谈,没想到第二天,就面对教授的死亡,真令人惊愕万分。

  当夜,我想将座谈会记录原稿面呈教授,所以提前电话请示拜访时间,教授允许我九点半去拜访他,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教授的声音。虽然从私人感情的角度讲,我有时会受到他的斥责,但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我还是一直蒙受照顾的,现在想起来,真是感慨无限。他不但学术造诣不凡,也是个人格高尚的正人君子,更是丝毫不容暧昧,毫不妥协的严谨绅士。

  9:27分,我到达西大久保的教授住宅。从敞开的大门,走过庭院站在住宅玄关前,如像往常一样按门铃。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的第六感已感到异样了。门铃响了无数次,都没有回音。于是我转动把手,门却应声而开。对于平时小心谨慎的教授,这是很不寻常的,所以我不禁高声地呼喊教授,匆匆脱下鞋奔入书房,就在那里,我看到了他的尸体。我惊愕极了。

  两小时前,还听到他生气勃勃的声音,我当然不相信他会自杀。但凶手又是谁?因事出突然,我竟变得不知所措了。直到门口响起门铃声,我才恢复正常意识。也许会被讥笑为胆小鬼,但当时我真以为是凶手折回,差点吓破了胆。依照常情,即使凶手折回,也没有按门铃之理啊。但一个人站在满身血迹猝死尸体之前,难免会丧失健全的判断力。

  假如凶手回来,我要藏在哪里?我承认,此时我对凶手的愤慨之情已经变得非常薄弱——我认为制裁是司法机关的职责,不应由我在此现场报仇。可是当我慌忙寻觅藏身处时,门铃却一直响个不停。不得已,我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应门了。结果来访者却并不是凶手,而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性。并且,从她胸前的校徽判断,她应该是教授执教的协和女子医大的学生,顿时我如全身虚脱般的感到安心。一直担心为凶恶杀人魔,面对时却是意想不到的美女。这种感情落差,实在是太悬殊了!

  我请她检视尸体,认定为他杀之后,便向110报案。(后来侦讯警官追问我,为什么不及时报案,我解释说,是因为以前有个朋友自杀,被误认为他杀,结果出了不少乱子,所以不得不慎重从事。)

  9:35分打了报案电话,5分钟后,警察巡逻车高鸣警报器赶到时,我这才真正地放下了心。他们进来时,还捡起遗弃百庭院的一件大衣。这是由于他们为了闪避在雪地上留下的我以及医学生脚印,迂回走过庭院,偶然在矮树丛下发现的。大衣上有一层白雪,带到屋里后,立刻溶化成透明的水雾。

  “咦,那不是老师的大衣吗?”一直默默无语的医学生,突然插嘴道。

  我对这件大衣虽然也觉得面熟,但引起我注意的却是附在上面的鲜血。那种斑斑血迹,对我这个既不是医学生,也不是警察的人,的确是很大的威胁。

  警察大致了解情况后,立刻使用书桌上的电话,向总局侦一课作了连络。我和女医学生,只能站在书房的一角,不安地呆望着。

  11点过10分左右,后边传来了嘈杂声。在巡逻车警察的提醒下,为了不踩到脚印,一行人由后门进来。走在穿制服的警察和穿白袍的鉴定人员前头,穿便衣的壮汉,便是以勇猛享誉侦一课的田所巡官。由于我和他曾经因私事见过两三次面,后来陷入微妙立场时,我仍保持冷静态度和他相处。

  验尸对我这个外行人而言,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那是一个阴惨、繁复,很费周折的程序。留一撇胡子、挺着个大肚子的法医,在尸体旁检查完毕后,接着又进行拍照、采取指纹。然后教授的尸体被运走了。失去主人的书房,此时立即显出孤寂寥落。

  鉴定员与巡官,后来又到庭院,不知为何待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来才知道,他们在调查包括我们的脚印在内,雪上一切的痕迹。他们这种慎重的作法,不是没有意义的。结果证明,留在庭院中的痕迹,除了我和医学生的脚印而外,并无任何一痕迹,也就是说——这个案子,在理论上成为不能解决的密室命案了。

  虽然事后被告知而吃了一惊,但据说当时巡官与鉴定技师,已拿出卡尔?狄克逊的长篇推理小说《白色修道院命案》中的凶犯手法来对照检讨过,事实却证明和这桩座间命案不很相符。

    调查过庭院回到书房的巡官,召集数名干员,又做了一些屋内的搜查。由于没有找到凶犯脱离现场的脚印,巡官当然想到凶犯可能还潜伏屋内。我想如果这个凶手,在巡逻警察未到之前现身,对我和医学生袭击,我们现在恐怕无法安然地站在这里了。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悚然。但是,经过一小时左右的地毯式搜索,却连一只小猫都没有发现,我这才安下心来。然而,如此一来,解开密室之谜的可能性之一,也被打破了。

  

  3

  

  讯问在凌晨1:00左右开始。到现在才知道,女医学生名叫佐藤君子。芳龄21,独自借

  住于户塚公寓。无论任何场合,与美女同席总是一件愉快的事。何况,她眉目清秀,洋娃娃般的小巧红唇,令人印象深刻。脱下大衣,藏青色毛线衣,骆驼毛料的裙子十分合身,显得更娇美大方。

  “小姐,因何事来拜访的?”田所巡官遇上女性,似乎也格外客气,他的问话显得十分

  温和。

  “为了毕业论文,来请教老师。”

  “哦?在这么晚的时候?”

  “因为和朋友约好,明天起要去赤仓滑雪,所以想在今夜把事情办好。”

  回答完之后,她似乎察觉巡官问话的用意。白皙的双颊瞬间转红,愤懑之情反而增添双眸的明亮。

  “老师是很有道德修养的长者,我是无所谓,但这样说对死者不是侮辱吗?”

  “呃,对不起,对不起。”

  巡官立刻装出笑容道歉。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的惯用手段。退一步进两步,令对方感情激动,失去自制力,而后伺机进攻,巧妙地探出真相。那种运用自如的拿捏,不愧为经过千锤百炼的老将。

  讯问告一段落时,走进一位目光锐利的刑警,跟巡官交头接耳了一阵子。但等刑警一离开,他就向我们公布了他们耳语的内容。

  “解剖结果出来了。”

  “很快嘛。”我应道。

  “不错。因为死因比较简单。教授所受的伤口只有一处。也是致命伤。凶器拟似为刃长约八公分的小刀,从右肺后方刺入。胸膛内有相当量积血,肺脏受到极大压迫。”

  医学生佐藤君子对此报告很感兴趣地倾听着,但我感到毛骨悚然。

  “死亡时间推测为9:00前后。但由大量内出血来看,凶犯似乎刺下刀后,还让教授活了一段时间,然后才将凶器拔出带走——当然,凶犯不可能愚蠢到把凶器留在现场。”

  巡官以无所谓的态度说道。

  也许是过敏,我觉得他的视线灵活地在我们之间打转,窃视我们的反应。有关凶犯不立刻拔出刀子,让教授活命一段时间之事,我本来有我的解释。但看到巡官的那副眼光,也就不作声了。

  “此时,小刀成为栓子。一旦拔出来,将会大量出血。从报告来着,被害者几乎是立即毙命。其实,那件丢弃在庭院里的大衣,似乎是拿来做拔刀时挡住伤口之用。要不然,鲜血大量喷出,将会弄脏凶手的衣服。”

  他说完以后又用可恶的目光瞥了我一眼。

  第二天上午,凶器便在积雪中找到了。正如巡官所说,它是刀刃8公分长左右的水果刀。可是凶犯为什么将它丢弃于离现场近在咫尺之地?连巡官都难于找出解答。

  “可是峯君,你说你仅比佐藤小姐先一步来此。事实上你很早就到了吧。我们向气象局查证过,下雪停止的时间为8:40分。从雪地上你留下的脚印来看,你来的时间不可能早过8:40分。但即使你8:40分才到,也还有充裕时间和教授争论、以及行凶。对这些,你如何解释?”

  “开什么玩笑?我到达此地仅比佐藤小姐早两三分钟,时间是9:26分。你们这些人,总爱把人当贼看待。把我当作凶犯?自从战争结束,我就一直受教授照顾。我怎么能杀害自己最敬爱的教授?真是乱来……”

  我不知自己说过什么话,我只记得自己非常激动,反复呼喊。巡官于是露出可恶的笑脸,以厚重的手掌拍了我一下说:

  “你有8:40分至9:00的不在场证明吗?”

  我从高田马场国有电车下车时,因天冷,曾在路边一整列的小摊上喝了一杯酒取暖。可是又有谁记得过路吃点心的路边摊店名?

  “说起来,当我到达时,我的确闻到酒味。”君子小姐,适时助了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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