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公主

时间:2016-12-21 12:48:38 

1.2023年5月3日

我大学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我管她叫小梅。

三天前,我在一座街心公园看到了她的尸体。发现她尸体的不是我,是一群小学生,他们吓坏了。我通知了小梅的老公,他也吓坏了。整个社区都陷入了恐慌,小梅已经是这三个月里,第六个死去的警察了。

我以前也是个警察,但是八年前我辞职了,小梅是我当警察时的上司。她的结婚典礼我还去了,那天我们一班老同学都喝得很醉,丑态百出,我印象很深,但没过几天,我就又要去参加她的葬礼了。

小梅的老公今早六点来找过我,他问我案子有没有什么进展,我虽然已经不是警察了,但因为和这几起警员连环被杀案件有点关系,被找回去协助调查。

三个月里死了六个警察,六人死去时,都被装扮成童话故事灰姑娘中的人物。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十五年前震惊全市的童话故事杀人案,但那起案件在当年已经告破,凶手被当场击毙。所以我在看到六起案件时只能想起一件旧事,那是一桩十年前的旧案,所有遇害警员全都有参与调查这起案件。这起案件并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也没有什么变态杀手在幕后暗暗得意,这起案件死的只有一个人,是个女孩儿,叫做陆希,她的尸体被装扮成灰姑娘,凶手是一名律师,后来在狱中上吊自杀了。

陆希当时怀孕了,律师害怕女孩儿破坏他的家庭,败坏他的名誉杀了人。这起案件当时我也经手了,虽然疑点非常多,但是律师很快认罪,程序跟进,律师自杀,最后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小梅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我一夜没睡,我去警局的资料室翻看资料,后来实在看不动了,就去外面抽烟,那天晚上我变得胆子特别小,一点风吹草动就出一身冷汗。

我想,我会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我把这句话告诉了坐在我对面的安警官,他是负责调查本次案件的长官,他听到后对我说:“我们又有一个同僚失踪了。”

我心里一咯噔,问他:“谁?”

“以前给陆希验尸的法医。”

我并没有因为逃过一劫而松一口气,我还是觉得,我会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安警官忽然递给我一张纸,纸上是一篇日记,内容如下:

2013年9月30日。

陆希的黑色丝袜破了个洞,早上上数学课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抠那个洞。中午我们在自行车库边等炒面外卖的时候,她把丝袜脱掉了。夏天已经过去了,陆希的两条长腿暴露在了凉凉的风里,她的校服裙子剪得很短,里面不得不穿上安全裤,但问题是她的安全裤也很短,根本和内裤没两样。她很在意这些,胸部的丰满程度啦,裙子的长短问题啦,受男生欢迎的程度啦。

她在意的这些问题让班主任也很在意,但是陆希的父母不在乎,无论被老师叫去学校多少次,他们都不在乎,他们认为自己的女儿正处于人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一个自己选择并且自己承受后果的阶段。他们甚至给她出了两次堕胎的钱,那两次我也去了,陆希从手术室出来后,打发我去给她买她爱吃的水果,我提着水果回去时,发现病房里的陆希和她的父母正拥抱在一起,俨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陆希的父母会满足她的任何要求,任何。

傍晚放学后我送陆希去了校门口,我是住宿生,她是走读生。她扯着书包上挂下来的一条绳子和我说话,说话时眼神却不在看我,到处乱飘。

陆希说:“你明天早上要吃什么,我给你带。”

我说:“肉包子还有豆浆。”

学校食堂的肉包子肉太少了,一口咬下去都是面皮。

陆希的眼神停留在了篮球场上,我跟着看了过去,那里有高年级的男生在打篮球。

陆希问我:“你觉得程峰怎么样?”

我愣了下,在球场上找到了穿着篮球背心的程峰,他看上去怪冷的。

“你要和他好上了,他那个律师爸爸估计得气死。”

陆希笑了,她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甜甜的。她说:“喏,我就随便问问。”

她看起来是个唯唯诺诺的女孩子,身高不高,对谁都笑笑的,别人问她什么,要她什么,她都说好。我觉得她该自爱些,她觉得她已经足够爱她自己了。

我和陆希在校门口分别后,我去食堂吃了晚饭,陆希不在的时候我通常都是一个人,我不喜欢其他人,他们也不喜欢我,我们互不强求,井水不犯河水。

吃完晚饭我去了图书馆,从图书馆出来我就回了教室上晚自习,晚自习结束,这篇流水账也接近尾声,已经是十点半了,我去洗个澡就该睡觉了。

晚安,并祝我明天有好运。

我看完后问安警官:“这是?”

“之前我们在发现小梅尸体的时候,不是还发现了那个人吗?我们对那个人进行了记忆调试,初有成效,这是那个人以前写的日记,我们直接提取了出来。”

安警官所说的记忆调试,是近来某种能够在人与人之间,进行意识沟通的科研产品的附属产品,面向失忆患者市场,以图片和影像的方式呈现出他们的深层记忆,以帮助他们找回记忆。

之前,警局内部其实已经有通过探寻失忆嫌疑人的深层意识,挖掘出案件真相的成功案例,但是这次在案发现场发现的可疑人,所面临的状况要更为复杂,针对性的记忆调试进行了两天才初见成效。我问道:“所以,我们真的能通过进入那个人的意识,找到真相吗?”

“记忆调试成果显著,如果秦先生愿意配合的话,我想成功的几率很高。”

我想也没想就回答了他:“我愿意配合。”

“好的,那首先我们要提取您关于十年前案件的相关记忆。”

我答应了他,跟着他走到了一间黑色的房间,那里有许多人在等着我,他们给我的脑袋戴上了一个样子有点可笑的头盔,还给我打了一支镇静剂。

我闭上了眼睛,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日期:2013年10月7日。

2.2013年10月7日。

秦宣本来赋闲在家,下午四点半时他接到了梅若琴的电话。梅若琴是他的大学同学兼上司,很多秦宣大学时的同学现在的职位都比他高,所以每次同学聚会,无论是谁组织的都爱叫上秦宣。

秦宣并不排斥被人暗暗当作虚荣比较的对象,他乐于吃饭不用自己掏钱,顺别人的烟,顺别人的打火机,搭别人的顺风车。可梅若琴不乐意他这样乐意,他们大学时谈过两年恋爱,后来秦宣学着电视电影里那些洋人,跑去印度半年寻找自我,回来后也不找份正经工作,整天提着他爷爷的鸟笼一大清早就去公园遛鸟,遛完鸟回去就和他奶奶打牌,吃了午饭又跑公园去和退休老干部下象棋,晚上就在家里搭牌局。他吃喝倒不愁,一天光是打牌下棋就能有个百来块收入,他一不爱时尚,二不赶时髦,手机用他爸用剩下的,衣服穿他哥穿旧的,日子就这么凑合着过。

梅若琴凑合不了,就和他分了,分手是她提的,提完她就哭了起来,弄得秦宣手忙脚乱,不住说:“祝你幸福,你会幸福的!”

梅若琴哭完就去揪秦宣的耳朵,说:“你不能再这么混了,你去我们那里上班。”

秦宣去梅若琴那里上班还经历了番波折,他本人不情不愿的,干什么都拖拖拉拉,都是梅若琴和他大学里的几个老师帮忙给他弄好了简历,写好了推荐信,几乎是推着把他推进了重案组。秦宣的爸爸、大哥都是重案组出生,一个五年前殉职,一个去年过世,他一进重案组就看到好多熟面孔,许多都是常来他家走动的前辈,秦宣见了他们,什么活儿都还没干,就丢盔卸甲,跑了。又是梅若琴把他劝了回去,秦宣现在看到她,觉得看到的不是前女友,而是他妈。他妈走得更早,生下他两年,因为产后抑郁症自杀死的。

总之,秦宣接到梅若琴的电话后,不情不愿地去了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在市内最大的游乐场,下午四点,有人在游乐场的摩天轮里发现了尸体。据梅若琴说游乐场因为经营不善,年初就已经关闭了,发现尸体的是例行巡逻的管理员。这案子本来是重案一组的案子,因为一组人手不够,就找了其他组的人帮忙。

秦宣到了现场,站在摩天轮下仰头看了看,深吸一口气,拿着证件进了警戒线里头。他一眼看到梅若琴,她正猫着身子站在一架摩天轮的舱室里。舱室很小,看上去最多只能容得下四个人,一直有人在进进出出,只有梅若琴一动不动,保持着那个站姿,眉眼不舒服地挤在一起,长发用根竹筷子盘在脑袋后面,秦宣猜测她是在家吃面条的时候被临时叫了过来。

秦宣还在琢磨,梅若琴吃的会是大排面还是虾仁面的时候,梅若亲从舱室里跑出来,朝秦宣用力挥手,大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她手上的塑料手套沾到了点血,秦宣打了个冷战,点点头,畏畏缩缩地走了过去。他怕冷,冷风一吹他就直打哆嗦。

“你怎么来这么慢?再晚点儿来尸体就变干尸了!还是你早习惯看干尸了?”梅若琴逮着秦宣就是一顿数落,秦宣皱起眉,钻进舱室里说:“我去的是印度,又不是埃及。”

梅若琴翻了个白眼,指指舱室里的尸体,对秦宣说:“哦,心灵旅人你赶紧看看。”

秦宣懒得和她抬杠,戴上手套凑近了去看坐在摩天轮座位上的尸体。

这是一具女尸,年纪看上去很轻,身上穿一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染成金黄,还盘了个发髻,脖子上绑着条青色的丝带,手上戴着冰蓝色的手套,双手做环抱状放在腿上,手掌里托着一双水晶鞋,神色沉静,面容苍白,两颊鲜红。

“一氧化碳中毒?”秦宣回头看梅若琴,问道。

“还要等待进一步尸检。”梅若琴说道,她让秦宣摸一摸尸体的身体,秦宣摸了下,触感冰凉,冷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这么冷?”

梅若琴耸耸肩,秦宣伸手碰了碰女尸的头发,稍微解开了些她脖子上的缎带,那下面的肌肤也是雪白雪白的。

“扮的是灰姑娘吧?又是童话杀人,那个凶手不是已经死了吗?”秦宣一屁股坐到了尸体对面的位置,梅若琴一把把他拉起来,教训起他来:“你就不能站一会儿?要是坐到了什么线索怎么办?”

秦宣挠挠头发,在舱室里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忙了好一阵子跳到了外面说:“我敢保证,要是真有什么线索,那就只能用显微镜来找了,人眼什么都看不到。”

“这才最奇怪。”梅若琴跟着出来,“这么干净的现场你见过?”

“这肯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监控和发现尸体的人都问过了吧?”

梅若琴拉着秦宣在摩天轮下打转,说是要寻找线索,顺便把目前的进展和他说了说:“监控找过了,发现了个可疑的男子,在入园时和商店附近,都拍到了他半抱着个金发蓝裙的女孩儿,还拍到了他的汽车尾号,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女孩儿的照片发回去局里排查失踪人口了。”

“那我们现在在这里找什么?”秦宣又犯懒了。

梅若琴说:“你说找什么?这是那个男搬运尸体的路线!找线索!”

梅若琴一凶,秦宣就没辙了,耷拉下脑袋,只好跟在梅若琴屁股后头,走了十来遍从游乐场门口,经过商店,旋转木马,过山车,再到摩天轮的路线。耗了五个多小时,两人一无所获,从游乐场出去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秦宣坐在梅若琴车上问她:“有个问题,不知道梅副队长愿不愿意解答一下。”

“你说。”

“从入口到摩天轮那条不是最近的路,那个男的为什么要这么走?”

“这个问题等抓到了他问他去!”梅若琴大翻白眼,“我怎么知道,一个把尸体打扮成灰姑娘的人,在想什么?”

秦宣无言以对,梅若琴和他回了公安局。一到局里就有好消息,一组的同事通过追查可疑男子开的车辆,在一间旅馆找到了他,他姓程,是名律师,现在正在审讯室里被问讯呢。秦宣听到后,打了个趣:“这可算得上是破案最快的变态杀人案了吧?”

“破什么破,凶手还不一定是他。”梅若琴接过别人递来的一张传真,没好气地说。

根据传真上的内容,女尸的身份也已经得到确认,是达成附中读高二的女学生陆希,三天前父母来报的失踪,已经派人通知了她的父母。秦宣溜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打开了电脑,梅若琴不让他闲着,让他立即去程律师家里一趟,调查下程律师和陆希的关系。秦宣只好去了。

他到程律师家时他家里人已经睡下,敲了半天门才有个穿睡衣的中年妇女来开门,两人隔着铁栅栏互相看,秦宣赶紧表明身份,他道:“这位太太你好,我是公安局重案三组的,您是程律师的家人吗?”

中年妇女警觉地说:“是,他是我老公,怎么了?你们找他?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了。”

“是这样的,我们发现程律师可能和一起凶杀案有关,不知道您对陆希这个名字有没有什么印象?”秦宣正说到这儿,玄关处走来一个穿运动汗衫的年轻男孩儿,他揉着眼睛看秦宣,问道:“妈,怎么了?”

程太太回头看他,让他赶紧回屋睡觉:“这里没你的事,你明天不用上学啊?快睡觉去。”

秦宣笑笑和男孩儿点了下头,男孩儿却没走,固执地站在走廊上,程太太见状,叹了口气,把秦宣请进了屋,请他去沙发上坐,给他去厨房泡茶。那个男孩儿将秦宣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小声问他:“你干什么的?”

秦宣说:“警察。”

男孩儿眨眨眼,忙问:“你找到我爸了?”

秦宣挠了挠鼻尖:“算是吧,你爸一个星期没回家了?”

“是,你说他这把年纪了还玩儿什么离家出走……”男孩儿打了个哈欠,瞥着秦宣问,“我爸没怎么样吧?我看书上说他可能是到了中年低谷期。”

秦宣道:“他没什么事,对了,你在达成上学吗?”

“在啊,怎么了?”

“认不认识一个叫陆希的?”

听到陆希的名字,男孩儿眼神一变,立马溜了。

这时程太太拿着茶杯从厨房出来,看了眼走进自己房间的男孩儿,说道:“陆希是小峰的同学,来过家里两次,那两次老程都不在,只有我在家。”

“那请问程律师这一个星期……”

秦宣还没问完,程太太就打断了他,板着脸说:“我也不知道他要干吗,律师事务所也不去,他的合伙人还打电话去我单位找我,家也不回,我去亲戚朋友家找,都说没见过他,倒是留了封信,说出门一个星期,让我们别担心,一个星期后他就会回来。”

“能给我看看吗,这封信?”

程太太拉开沙发边上的小柜子,拿出个信封递给秦宣。秦宣看信时,她问道:“你们在哪里找到的老程?他这个人吧脾气有点倔,但是胆子其实小得很,你说他和什么凶杀案有关系,他是目击证人?”

信上的内容与程太太说的完全一样,秦宣看完,问道:“这封信我能带回局里去吗?”

程太太点了点头,看着他,又问了遍:“老程到底怎么和凶杀案扯上关系了?”

秦宣道:“程峰的同学陆希的尸体今天被发现了,程律师参与了运尸,其他的事我们目前也还不清楚。”

程太太如闻霹雳,整个人都僵住在了,半晌才开口:“怎么可能……老程和这个陆希有什么仇?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太太还请冷静点,案件还没告破,凶手还没找到,我们不会冤枉好人的。您明天可以去看守所看看程律师。”

程太太眼神恍惚地应下,连送一送秦宣都没有。秦宣自己走了出去,下了楼,才走出居民小区就被人喊住了。秦宣回头看,竟看到程律师的儿子小峰站在路灯下气喘吁吁地朝他挥手。他身上披着件外套,脚上还踩着拖鞋。

“你找我?”秦宣疑惑地走过去,小峰四下看看,把他拉到僻静处,说:“刚才你和我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小峰抓着秦宣的衣袖,却犹豫了起来,秦宣道:“还是你想去见见你爸?我可以带你去啊,不过你最好还是和你妈打个招呼说一声,我觉得她现在很需要有人陪着。”

小峰不停摇头,他个子比秦宣矮些,抬眼看他时,眼里又怕又急。

“和陆希有关系?”秦宣问道。

“差不多吧……”小峰吞吐着开口,“我和陆希有点事……”

“男女朋友啊?被你爸发现了?”

小峰没回答这些问题,他压低了声音问秦宣:“这个案子明天电视会播吗?我爸的脸上会打马赛克吗?”

“会播,会打马赛克,但是好事的记者可多着呢。”

小峰愈发犹豫了,秦宣劝他先回去睡觉,等想好了要说什么可以打电话给他。秦宣给小峰留了自己的号码,小峰说:“我想见见我爸,瞒着我妈见见。”

秦宣不肯,小峰急了,张口就说:“陆希怀了我的孩子!”

秦宣没辙,还是把小峰带回了公安局,梅若琴看他带个半大小子回来,把他拉到边上问他:“你搞什么?”

“程律师的儿子,硬是要见他爸,他爸一个星期前就离家出走了,这小子刚又和我说陆希有了他的孩子!你说都是什么事儿……”

梅若琴塞给秦宣一份空白的卷宗,让他去审讯室好好问问小峰,秦宣最烦问讯别人,一个头两个大,唉声叹气地带着小峰去了审讯室。两人坐下,小峰显然不太习惯冰冷的座椅和刺眼的灯光,他怯生生地问:“让女孩儿怀孕了也要逮捕啊?”

“让女孩儿怀孕了,还让女孩儿去堕胎的要逮捕。”秦宣打开卷宗,默默写下日期,随口说了句,小峰尴尬地说:“警官大哥你别开我玩笑了,我没让她去打胎……我说了孩子生下来也没关系……最多我高中不读了,我去打工,赚钱,养她们。”

“你爸知道吗?”

“有孩子的事?”

“不是,是你这个想法?”

“知道……就是一个星期前他知道的,孩子三个月了,我就告诉他了。”

“所以他气得离家出走了?”秦宣问道。

“嗯,可能吧。”小峰低着头,蔫蔫地说。

“这一个星期里你见过陆希吗?”

“前几天见过,后来她没来上学了,她经常这样,电话不接,找不到人,我还挺着急的,怕她去把小孩儿打了……不过这次好像挺严重,三天前她爸妈来学校了,他们好像还不知道孩子的事情。”

“你去找她爸妈说话了?”

“嗯,就探了探口风。”小峰说完立即又道,“我爸不可能杀人的,他胆子其实很小,真的,去菜市场看杀鸡杀鱼他都犯怵,他再怎么生气也顶多……可能只是找陆希出来谈判……”

秦宣让他打住:“你又不是你爸……按照你刚才的意思,你爸一个星期前失踪,后来陆希也失踪了是吧?”

“不能说失踪吧!只是我和她爸妈都找不到她,她那个死党可能还和她有联系啊!”

“死党?叫什么?”

“白茹。”

“哪个茹?”

小峰在纸上给秦宣写下了白茹的名字,又说:“陆希在学校里和白茹最亲近,不过白茹这个人……有点怪……”

“怪?”

小峰道:“你看到这个人就知道怪在哪里了,哦,对了,白茹是住宿生,去学校就能找到了。”

秦宣一一记下,回到办公室后,他把情况大致和梅若琴说了说,梅若琴道:“尸检也出来了,陆希确实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关键是程律师的口供比较诡异。”

“怎么诡异了?”

两人交换手上的口供,秦宣扫了眼,梅若琴没说错,程律师的这份口供确实诡异,他在口供里承认了运送尸体的部分,但坚持自己没有杀害陆希,声称自己是被人威胁,假若他不按照指示的要求把尸体运送到游乐场,他儿子和陆希的事就会被告发,他这个大律师的脸往哪儿搁。

“这什么逻辑,亏他还是名律师,抱着尸体去游乐场这么危险的事情,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吗,这样被发现他还要背上杀人的嫌疑,连律师都别想做了,还担心什么名誉。还有什么匿名信威胁,又找不出来那封信……”秦宣继续往下看,原来在程律师的车里还发现了一间酒店公寓的钥匙,据公寓管理人说,陆希是这里的租客,常年住在此处,监控录像里在三天前拍到了程律师出入这里和搬运一卷地毯的画面,几个同事一打开那间公寓的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煤气味,还在房间里收集了一些毛发纤维,正在鉴证科做比对,一旦和程律师的毛发吻合,他的嫌疑就更大了。

“不过有没有可能,是程律师去陆希的公寓见她,只是希望她去堕胎?就当他是真的在运地毯吧,然后那封匿名信真的存在,那这个写匿名信的人会是谁?”秦宣看完后说道,梅若琴道:“我们讲究的是人证物证,监控拍到了他,尸体确实是他运的,动机他也有……”

“我觉得说到动机才最不合理。他如果是为了名誉怕此事曝光,和陆希一言不合,一时冲动杀了她,就更不应该去游乐场这么多人,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运送尸体,直接埋了更不容易被发现吧?他所说的匿名信也没有找到,但他撒这种谎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太奇怪了。”

尽管案件还有许都不合理的地方,但是第二天程律师竟认罪了。秦宣得到这个消息时,他正在达成附中的一间会议室里等着见白茹。

梅若琴在电话那头说:“他说根本没那封匿名信,是他编的,之所以选择去游乐场弃尸,是因为他想到了五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想要模仿一下,他没想到没营业的游乐场,还会有这么多监控。”

秦宣听完后就挂了电话,这时白茹从外面进来了,她穿一身女生校服,个子高高的,脚上套着深黑色的丝袜,她进来,坐下,挽起留的很长的头发拨到耳后。

秦宣半掩着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他发现自己没看错,白茹长得和陆希一模一样。

3.2023年5月3日。

秦宣有些走神,好像刚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全程第三人称视角,梦到了十年前的一些事情。

秦宣看着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他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对面坐着的这个高个男子却像是充耳不闻,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关于十年前的案件,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

“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了你,我不知道程律师为什么后来会在狱中上吊自杀,也不知道白茹为什么长得和陆希一模一样,更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

“所以,你认为现在的这起案件与她无关是吗?”

“我没有认为任何事,我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秦宣饿得有些生气了,高个男子又说:“那如果我们请您协助我们调查,您会愿意吗?毕竟您是处理过这起案件,但仍存活着的唯一一位警员。”

秦宣抱着胳膊摸了摸:“听着怪吓人的。”

“我们相信您到现在仍然活着,其中必定有他的理由。”高个男子一板一眼,秦宣耸肩:“说不定只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我们就需要您帮助我们确认,什么是您知道的,什么是您不知道的,您不知道的事情里或许就有凶手的真面目。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对您和白茹进行记忆关联。”

秦宣说:“什么意思?你们找到了白茹?她和最近的杀人案件有什么关系?”

高个男子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在发现梅若琴女士尸体的时候,在现场还找到了已经昏迷的白茹,我们将她送到了医院,她的大脑并没有死亡,只是陷入了昏迷状态,如果利用最新的记忆关联技术,只要寻找到一位曾经存在于她记忆中的人,就能构建起进入她意识的桥梁。我们或许能找到真凶。”

秦宣说:“所以你们找到了我?”

高个男子道:“是的,您是最理想的人选。”

秦宣皱起了眉,说道:“所以我会进入她的意识里?”

“是这样的,她的意识和现实场景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就好像……在做梦一样吧。”

“那我要怎么从这个梦里醒过来?”

“每半个小时我们都会唤醒您一次。”

“有什么副作用吗?”秦宣问道。

“因为尚处于试验阶段,所以……说实话吧,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高个男子微笑,他像个公式化的机器人,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只不过是在执行设定好的程序,笑起来都像程序。

秦宣舔了舔嘴唇,想了许久才说:“能等我参加完小梅的葬礼再说吗?”

“当然可以,但是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尽快进行记忆关联,要知道根据我们调查到的信息,凶手在网上匿名购买了十套灰姑娘童话系列的礼服,而目前我们只发现了六具尸体……”

秦宣点点头,高个男子特意派了两个人开车送他去殡仪馆。秦宣为了出席今天的葬礼,昨天特意去商场买了套西装,结果早上出门前却被两个警察按进了警车,一路带去公安局,好好一套西服被弄得皱巴巴的。秦宣坐在车上一个劲拍衣服上的褶皱,车上的广播正在播送实时新闻,六名警员连续被杀案依旧毫无进展,除了在现场留下的写有“LUCY”字样的卡片,什么线索都没有,就连将这六人装扮成童话故事里人物形象的衣服和布景,也追查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衣服和布景都是网上匿名买的,一共买了两次,快递是别人代收,收到后送到废弃的游乐场门口,线索就这么断了。

车在殡仪馆门口停下,秦宣在外面抽了根烟才进去,高个男子派过来的两个人不像是警察,更像是保镖,贴身跟着他,好像他随时都会成为还没出现的四套礼服中一套的主人似的。

秦宣在葬礼上遇到了梅若琴的父母和丈夫,自从八年前他把辞呈递给梅若琴后,她就再没和他说过话,上个星期的一个雨夜,秦宣接到梅若琴的电话还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梅若琴只说了一句便匆匆挂了电话,她说:“我们都错了!”

秦宣没想到那会是他最后一次听到梅若琴的声音,她的尸体在隔天早上被一群小学生发现,那是个周六的早晨,这群学生去家里附近的公园玩耍,梅若琴就坐在他们常荡的秋千上,她戴着一头很长很长的金色假发,双手无力地搭在秋千绳索上,穿一条粉色长裙,眼睛被挖了出来。

想到这儿,秦宣就坐不住了,又想去外面抽烟。那两个保镖紧跟着他,秦宣被跟烦了就瞪他们,两个人视若无睹,依旧跟在他屁股后头,禁止任何人靠近,梅若琴的丈夫来找秦宣说话时也被这两个保镖给拦了下来。无论秦宣怎么解释,这两个人都不肯放行,无奈之下他只好隔着两个保镖,跟梅若琴的丈夫说话。

梅若琴的丈夫问他:“你是秦宣吧?我听小梅提起过你。”

秦宣说:“是吗?一定是抱怨我不求上进。”

“听说你现在当了私家侦探?”

“专找猫狗。”秦宣递了名片过去,梅若琴的丈夫收下后又说:“我们非得隔着这两个说话吗?”

“你有事就打电话给我吧,我们电话里说。”秦宣实在受不了被两个人看着,匆匆别过梅若琴的丈夫后就回了公安局,他找到那个高个男子,一进他的办公室就问他:“是不是我现在立即做那个记忆关联,这两个人就不用跟着我了?”

高个男子微笑:“您确定要现在就开始吗?”

“你叫什么?”

“我姓安。”

“安警官,拜托了现在就开始吧,他们再跟着我一个小时,我就要疯了。”

“看来秦先生的精神有点脆弱。”

秦宣翻了个白眼,安警官微笑着拿起了桌上的电话,他打了通电话,很快就有四个穿白大褂的人,带着秦宣去了一间乳白色的房间,这整间房间仿佛是掉进了乳白色的油漆桶里——乳白色的两张床,乳白色的四面墙壁,乳白色的天花板,乳白色的地砖,只有躺在一张床上的白茹穿的红色裙子算是为房子增添了点生气。

“请去那里躺下。”一个白大褂青年指着空着的床说,秦宣走了过去,躺下。

“请闭上眼睛。”青年又说,秦宣半眯起眼睛,他看到有人从墙壁里拖出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机器,它的样子非常笨重,像好几十年前的集成电脑,机器被拉到了秦宣和白茹中间,对着秦宣的那一面闪烁着许多小灯,有的是红色的,有的是绿色的,接着那四个人在秦宣的太阳穴边抹了点凉凉的软膏,之后发生了什么秦宣就记不得了,他感觉自己倒在一片草丛中,花香四溢,日光温暖,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秦宣是在一声巨响中醒过来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跳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地面震动,四周剧烈摇晃起来,仿佛是地震来袭。秦宣还来不及好好看一眼眼前的景象,赶紧躲到了一张书桌下。

摇动还在继续,书桌上的灰尘被抖落下来,地板嘎嘎作响,秦宣抱着脑袋使劲骂人,远处传来爆炸声,把他骂人的声音盖了过去。秦宣暗暗纳闷,这就是白茹的意识?这些爆炸代表了什么?

好在爆炸声和地震不一会儿就停下了,秦宣从桌子下面爬出来,他这才算有了机会正式打量他身处的地方。

到处都是灰色的,灰色的墙壁,灰色的桌子,灰色的床,地上很脏,玻璃碎片,生锈的钉子,垃圾袋还有老鼠的残骸,但是视野很开阔,好像有个流浪汉霸占了一整片停车场一样。

秦宣走到窗边,那里摆着一张床,床单破旧,布满灰尘,阳光照进来,照到了床上的一张纸条,秦宣收起了纸条,站在窗边看。室内实在太暗了,就算有一点阳光,这点光亮也不足以能让他看清纸条上的字。可窗外的阳光也找不到哪里去,这里的阳光都灰蒙蒙的,秦宣费劲地把纸条上的字一个个读出来:“6月15日,姑妈留给了我一条黄色的连衣裙,我很喜欢,上面的碎花好像是玫瑰花,做工也很精美,可以搭配一条浅色的珍珠项链。我也喜欢珍珠项链,但是姑妈没有留下任何首饰给我,或许有吧,但一定是被姑父藏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得去睡了,祝我明天有好运。”

秦宣把纸收好,他往窗外看了眼,他正站在三楼高的地方,他决定下去看看。

下楼的楼梯就在空旷的室内中央,这是一条旋转楼梯,扶手已经生锈,秦宣盘旋着往下走,二楼和一楼的景象与三楼相差无几,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他有几度甚至怀疑自己进入了一个无法停下的循环,始终都没走下过三楼,当他走出这层三层高的小楼时他才算松了口气。

可楼外的城市却不比小楼里好到哪里去,哪儿都是灰扑扑的,铅色的云布满天空,将阳光染成灰色,地上很脏,破碎的布条挂在路灯上,偶尔有乌鸦掠过天空,老鼠的尸体出现在井盖边,下水道口里冒着一小搓头发,路上没有车,没有第二个行人,自行车倒是有,东倒西歪地躺在街边,不是没了轮子就是没了坐垫。

街边的房屋也很破落,地面崎岖不平,一直在向高处延伸,秦宣爬了会儿上坡在路边停下了。他在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自行车车篮里又发现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面写着:“3月18日,我得开始叫姑妈姑父为妈妈,爸爸,我还不太习惯,但是我想我会习惯的,姑父不喜欢我,我知道,看得出来,但是管他的呢,我不用他喜欢。晚安,祝我明天好运。”

路变得越来越难走,柏油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多,好像巨大的伤口盘踞在地面上。翻过一个制高点后,秦宣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他看到了一条河,一条被拦腰截成两段的河,一段河水向东流,一段向西流,劈开它们的是一枚导弹,它就这么斜插进河面,硬生生把一条河分成两段。在这条河的后面,就是门面破落,铁大门坏了一半,金字招牌已经褪色的达成附中了。

秦宣趟过河流来到了达成附中门口,他感觉自己的裤子湿了,贴着他的大腿,他还感觉有嗖嗖的冷风吹过来,但他的衣服没有弄湿,头发甚至没被吹开,这种感知与“现实”的差距让他浑身不舒服。他作了两个深呼吸一脚踏进了达成附中的大门,瞬间,天旋地转,一个巨大的灰色漩涡在秦宣脚底出现,卷着他的腿将他拖进了一片混沌中,秦宣头晕目眩,再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一间会议室里,阳光灿烂,会议室一角的滴水观音叶片肥美,翠绿欲滴。

一个女孩儿从外面走进来,她个子高,人瘦,穿一身长裙校服,头发留得很长,模样很好看。

“您好,请问是您找我吗?”女孩儿在秦宣面前坐下了,秦宣还在发愣,女孩儿又说,“我是白茹。”

秦宣倒抽了口凉气,这场景赫然是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白茹时的场景!

“请问您是?”白茹看着秦宣,她的样貌清晰,活灵活现的,秦宣强忍下想伸出手碰一碰她,看她会不会突然消散的冲动,清了清嗓子道:“我姓秦,是负责调查陆希被害案件的警察之一。”

白茹眼神闪烁着,问道:“您是说陆希遇害了?死……了?”

秦宣回忆了番后说道:“是的,昨天下午发现的尸体。”

白茹怔住了,秦宣问道:“想请问一下你最近几天和她有联系吗?”

白茹歪了歪脑袋,说:“最近一次联系是在三四天前了吧,我等下可以查查手机的通讯记录。”

“那时候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她在酒店公寓里,她自己租的,应该说是她爸妈给她租的吧,她不想回家的时候就会去那里住。”

“她没来学校你不觉得奇怪?”

“她经常这样,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她爸妈没要求她什么。”白茹说道。

一切都像十年前那样在发展,秦宣忽然突发奇想地问了一个十年前他没问出口的问题,他问道:“是不是有很多人说你们长得很像?”

白茹微笑了:“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啊。”

她的笑容诡异至极,她的回答更为诡异,秦宣不寒而栗,刹那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白茹的样子被压得很扁,天花板掉到了地面上,会议桌和椅子纠缠到了一起,玻璃扭曲,阳光变成了彩虹又被吸光了所有颜色,只剩下灰。滴水观音突然蓬勃生长,变得无比巨大,甚至变成了别的植物,变成了一株藤蔓,使劲缠住了秦宣的脖子,手,脚,弄得他无法呼吸,几乎要窒息了!

秦宣奋力挣扎,他听到自己指甲在掰扯藤蔓时断裂的声音,甚至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刺痛,他一咬牙更为用力地掐下去,终于让他扯断了一条藤蔓,其他藤蔓似乎是瞬间失去了纠缠他的勇气,悉数退下,秦宣重重摔到了地上。他喘着粗去去看自己的手,毫发无损。他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间房间——宽阔如停车场的房间。

白茹说的“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和陆希当然不可能是同一个人,那么多人知道她,看得到她,她肯定是另外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们有血缘关系?是双胞胎?那为什么她姓白?陆希姓陆?

他这一路捡到的日记是白茹的日记吗?

难道说她和陆希本来是一对姐妹花,后来陆希的父母将她交给了她所说的“姑妈姑父”抚养?那就说得通了,不过她和这次杀害警员的多起案件又有什么关系?

谜团越来越多,秦宣快速下楼想再去达成附中一探究竟,可当他再一次来到那条两段河面前时,一切都变了,河后面再不是达成附中,而是一座五层小楼。

秦宣再次趟过了河流来到了小楼前,楼前挂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第三母婴医院”,他走了进去,这次没有像之前一样遭遇什么漩涡和回忆,他一路平平稳稳地走到了楼里。一进门是个大厅,大厅里的前台已经褪色,绿色的油漆一块一块脱落,掉在了地上,秦宣往两边看看,他正站在一条分岔路的起点,他有三个选择:向左走,向右走,或是一直往前走。

秦宣看了下头顶上的指示牌,左右两边的指示牌都很模糊,只有前方不孕不育咨询的指示牌最为清晰。秦宣决定往前走。他绕过了前台,护士站,还有一些打不开的医生办公室,在一间溢出白色光芒的办公室前停下了,办公室门上写着:主任办公室,秦宣打开了门,白色的光倾泻而出,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他已经站在了一片白光里,不远处有风将白色的纱窗帘吹得鼓起,一个中年男子站着喝茶,一个小小的短发女孩儿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坐在白色的病床上摇晃着小腿。

喝茶的中年男子走到了女孩儿对面,他看着女孩儿说:“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穿你姐姐的衣服。”

“姐姐送给我的。”女孩儿看着中年男子说,两人似乎都看不到秦宣,秦宣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中年男子皱起了眉,不高兴地说:“送给你,你就要穿?”

女孩儿嘟起了嘴,从床上跳下来,中年男子说:“回去和你姑说,晚上我不回来吃饭。”

“好的,爸爸。”女孩儿乖巧地说,中年男子却更不高兴了:“不要这么叫我。”

“好的。”女孩儿走开了,穿过了秦宣的身体,秦宣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转过身看那女孩儿,穿白色裙子的女孩儿很快消失在灰色的走廊上,而秦宣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啊!救命!”

秦宣忙回身去看,刚才还在喝茶的中年男子躺倒在了地上,下身不断流下血,而大喊着救命的人就像一团雾,从中年男子身边飘过,从秦宣身边跑过,秦宣想伸手抓住这个人看一看她的真面目,却抓了个空。他走到中年男子身边蹲下,中年男子手里拿着把手术刀,他大腿内侧被人划了一刀,他睁着眼睛,全身抽搐,似有不甘,又似解脱,有许多护士和医生冲了进来,人群将白色的光芒冲散,秦宣被一股强风推了出去,主任办公室的门在他面前嘭地关上,地上多了张纸条。秦宣捡起纸条,读到:“7月30日,听说莉莉丝生来罪恶,原来真的有生来罪恶的人。”

秦宣收起纸条,他想继续往前走,可一睹灰色的墙壁挡住了他的去路,这堵墙壁还在步步紧逼,一步步把他逼到了医院大厅,秦宣环顾四周,左面,右面的路都被墙壁挡住了,连大门也是!而那些墙壁仿佛有生命力的追兵,逼迫着他,挤压着他身边的空间,很快秦宣几乎找不到可以立足的地方了,他大叫着用手去推墙壁,他听到自己的手被挤断,痛得他立即晕死了过去。

“秦先生您还好吧?”

“秦先生?”

“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到了。”

远远地有人声传来,这久违的人声刺激得秦宣脑袋愈发胀痛。

“现在连接已经消除,您可以回到现实了。”

秦宣在心里大骂粗话,强撑着睁开了眼睛,他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的手断了没,发现双手完好无损,他扶着脑袋说:“我才进去半个小时?”

“是的,半个小时。”

“我被墙压死了。”秦宣说,安警官给他递了一杯水,秦宣咕嘟咕嘟喝下,安警官道:“那是白茹的自我保护意识,您可能太深入她的意识了,请问您在她的意识中有什么发现吗?”

秦宣说:“一团糟,到处都是灰色的,发现了几张日记,她好像不是她父母亲生的?我怀疑她和陆希是姐妹关系,还有就是她爸爸,那个当医生的,是怎么死的?”

安警官道:“白茹的家庭背景是这样的,她的母亲在她上中学的时候去世了,没过多久她的父亲也被害去世了。”

“被害?”

“是的,凶手就是白茹。”

“什么意思?”秦宣几乎要从床上跳下来了,安警官做了个安抚的动作,说道:“根据白茹和陆希的口供,他的父亲那时候喝醉了酒,似乎是把她当成了她母亲……总之案子早就已经解决,她是正当防卫。”

秦宣说:“那白茹后来和谁一起生活?”

“我们来说说童话杀人的事情吧,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没有……没有任何发现,我想还许多多试几次吧。”

“是这样的,我刚才接到消息说我们又一位同僚下落不明,是曾经为陆希验尸的一个位女法医,我想形势紧迫,可能亲先生需要现在马上再度与白茹进行记忆连接。”安警官说道。

“好的,我没问题,我只是需要休息五分钟。”秦宣坐在床上问安警官,“这里能抽烟吗?”

安警官笑了下,对他使了个眼色:“我们可以去外面消磨这五分钟。”

秦宣哈哈笑,跟着安警官去了走廊上抽烟,安警官给他点烟,两人闲聊起来,安警官说:“听说十五年前是您的父亲逮捕的童话连环杀人犯。”

“所以你们才认为我是最佳的人选,和这两个案子都有联系是吧?”

“是的,可以这么说,您对那个案子还有印象吗?”

秦宣摇头,“不太记得了,犯人当场就被击毙了,我父亲也重伤不治过世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您觉得这次这个是模仿犯吗?”

“我想是的。”

“您听过童话故事吗?灰姑娘啊白雪公主之类的。”

秦宣笑了:“女孩儿爱听,我不爱听。”

他抽完了烟就回去了乳白色房间,第二次记忆连接很快开始,这次秦宣一下就进入了状态。

他依旧在灰色的三楼醒来,他找到的三张日记还在他的口袋里,他下了楼熟门熟路地往河的方向走。可河的对岸什么都没有,没有达成附中,也没有母婴医院,那里竖起了高高的围墙,秦宣茫然了,但是他面前已经没有其他路了,他只能到对岸去一探究竟。、

对岸的围墙砌的很高,遮天蔽日,秦宣敲了敲墙壁,叹了口气,这下他可真没主意了,但是他的注意很快就被河中的导弹给吸引,他游到了导弹边上,他发现往西和往东流的这两段河水在导弹周围产生了交集,两股水流相互纠缠,形成了许多小小的漩涡,秦宣好奇地伸手碰了下一个漩涡,突然河流猛涨,一股巨大的冲力将他往下游冲去,在水浪的冲击下秦宣能做的只有随波逐流,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宣被水浪冲到了岸上,这是一片沙滩,沙子粗粝,与别处不同,这里阳光明媚,气候温和。

秦宣吐了两口水出来,他慢慢爬起身,无奈地看着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往岸上走,这片海岸着实有些眼熟,好像是市里某处湖滨公园。走着走着,秦宣就在岸边看到了个穿白色裙子的少女,她正坐在一张长凳上,手里拿着本童话书,秦宣站在她面前朝她挥了挥手,少女看不到他,但是秦宣能清楚地听到少女读书的声音。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做辛德瑞拉的女孩儿,她有非常疼爱的父亲,非常疼爱她的母亲,可惜的是,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生病过时,父亲续娶,后妈对她非常粗暴,甚至将她当成了自己和自己两个女儿的女佣。有一天,王子公布了将要召开舞会的消息,邀请本国所有未婚的女孩儿参加,辛德瑞拉也非常想去,但是她没有钱,买不起漂亮的衣服,漂亮的鞋子,舞会当晚,她只能看着自己的两个姐姐衣着光鲜地搭上了去往舞会的马车,可怜的辛德瑞拉回到了厨房,她擦拭餐具,默默流泪,就在这时一辆南瓜马车出现在了她家门口,一只老鼠为她送来了礼服和鞋子,辛德瑞拉穿上了漂亮的裙子和水晶鞋,正准备登上马车时,她的父亲回来了。”

秦宣一愣,显然这个童话与别的童话不太一样。

少女继续读着:“父亲拥抱了美丽的辛德瑞拉,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哦,我亲爱的公主,你永远是我亲爱的公主,你和你的母亲一样美丽。”

秦宣惊讶地看着少女,她合上了书本,朝着远处望去,一个男子正慢慢走入她和秦宣的视线。男子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秦宣没想到来的会是他,他吞了口口水,女孩儿微笑着站起来,跑去沙滩上玩水,男子坐下了,他抬眼看向了秦宣。

秦宣吓得出了身冷汗,赶紧往边上挪开,但是男子还是盯着他刚才站着的方向,秦宣便循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他在看湖面上一片灰色的云,那云下面仿佛是一座灰色的城市。

这难道是我刚才来的地方?

秦宣也盯着那灰色的城市看了会儿,再回过神来时,男子和少女都不见了,巨大的摩天轮在他身后吱嘎吱嘎地旋转,灰色的摩天轮中唯有一架刷上了橙色的油漆,秦宣走到摩天轮下,他搭上了这架橙色的摩天轮,摩天轮不断向高处升,座椅上有一封字迹工整的信件。

“8月1日,我把那条黄色的连衣裙送个了陆希,她穿上好,我就想象着我穿上大概也是这个样子,本来嘛,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她穿或是我我穿又有什么区别?下午时我们说起了那件事,我和陆希之间没有秘密,她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我的事情她也全都知道,可是在那件事上我撒谎了,陆希后来和警察说她看到姑父要对我做很不好的事,那都是我骗她的,她那天确实和我一起去医院玩儿了,但是她没进去办公室,她在外面,我割开了姑父大腿上的动脉之后找到了她,哭着躲进了她的怀抱里。我骗了她,她又骗了警察。

我讨厌姑父,就像他讨厌我一样。

但是我今天弄清楚了一件长久以来一直困扰我的事情。那就是该怎么称呼我的父亲母亲和我姑姑姑父,最近我和陆希总算研究了出来,按照生理学来说,我该管我姑父叫爸爸,管我妈妈叫妈妈。我的父亲和姑母都无法生育,于是他们就想出了这么一个能拥有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的主意。我的母亲就像是一个代孕妇女,她生下了我和陆希这对同卵双胞胎。

研究出这件事让我们两个都很兴奋,程峰今天又来找我,我告诉他他又认错人之后他就吓得跑了,那样子和活见了鬼似的,他还说了句,你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怪。

我如果告诉他我知道陆希怀孕了,孩子不是他的,不知道他又会怎么说我呢?

晚安,并祝明天有好运。”

陆希的孩子不是程峰的?那还是能谁的?

难道……刚才在沙滩上的少女不是白茹,是陆希?那……

秦宣不敢再想下去,他断开了记忆连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他对安警官说:“我好像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情。”

“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陆希和白茹是……”

“不用说了,这我们都知道,还有别的吗?”

“陆希的孩子不是程峰的。”

“哦?那会是谁的?”

“我在白茹的意识里看到陆希和程律师在一起……”秦宣闭上了眼睛,自嘲地说,“信息量太大,我得好好缓缓。”

“好的,您慢慢。”安警官起身走了出去,室内安静得只有机器嗡嗡运作的声响,秦宣坐起身看了眼另外一张床上的白茹,他真的没法分清她和陆希,她们的鼻子嘴唇脸型身材都一模一样,难怪程峰会把他们认错。

安警官从外面进来,看到秦宣站在白茹床边,便问道:“秦先生在看什么?”

“啊,我……没有……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区分她和陆希。”

安警官微笑:“我想一定是件很难的事情。”

“哦,对,你没见过陆希。”

“是的,我没见过她。”

“照片呢?”

“我见过她作为尸体的照片。”

“那肯定没什么可比性。”秦宣重新在床边坐下,说道。

“童话案件有进展吗?”

“算是有吧,我看到了摩天轮,还听到了一则童话故事,怪怪的。”秦宣将那则非常古怪的通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安警官,安警官耸了耸肩:“看来我们得上网去搜索下这个版本的灰姑娘会是什么结局了。”

“她杀了她父亲然后自杀了。”秦宣忽然说道,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捂着嘴问安警官,“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安警官道:“不,没什么,您好好休息,第三次很快开始。”

“我能问下陆希的父母后来怎么样了吗?”

“他们离开了。”

“离开了?去了别的地方?”

“是的。”

安警官走后没多久,第三次记忆连接开始了。

秦宣迫切地想要回到刚才那片沙滩,可是天不随人愿,他被河流冲进了一条下水道,臭气熏天,他从下水道爬出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监狱,铁窗对面坐着胡子拉碴的程律师,他看着她,又不像在看他。秦宣走进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凑近了看程律师,这不看还好,一看他吓一跳,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他面前的程律师已然是一具干尸!

秦宣慌忙站起来,抓起了放在桌上的一张纸,快速浏览。

12月1日,我去监狱看程律师了,听说他最近抑郁得很严重,当然我是从程峰那里听说的。陆希出事后他经常来找我,幻想自己和陆希的孩子将会是如何漂亮可爱,聪明伶俐,我还是没告诉他,陆希的孩子是他爸的。我想不能给他第三次打击了,他也怪可怜的。

还是说说去监狱的事情吧,程律师看到我也开始诉苦,从这一点来说,他和程峰不愧是父子,又或许是因为我见到他之后说的第一句就是‘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陆希是自杀’。

陆希是自杀。这一点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陆希给我留了封遗书,但是我没给任何人看,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希望她成为无数新闻报道里枉死于花季的可怜少女,而不是一个与中年男子有染的堕落少女。我不知道为什么程律师要认下杀害陆希的罪名,他也没有告诉我,他只是对我说,他那天发现陆希死在公寓里的时候,很想带她去游乐园,他说,陆希很想坐一次摩天轮,想和他像正常情侣一样去游乐园约会。于是他带她去了,带着她冰冷的尸体去了,他将陆希的尸体保存得很好,或许好几次还在旅馆里抱着她哭过吧,怀念他们未出生的孩子。

程律师大概真的爱她吧。

我不知道太多他们的事情,陆希很少说,程律师像很了解陆希一样,他说陆希爱他是因为她对父爱的缺失,因为她母亲在她读中学时过世,父亲又因为她正当防卫过世。

在这儿我必须得说,陆希总是把我的经历安在自己身上博取同情这件事我挺不喜欢的。但是我喜欢陆希,那就随她去吧。陆希确实非常缺少父爱,我们两个,谁不是呢?但是我们也都长大这么大了,没有父爱也不是不能活,对吧?

顺便程律师还向我坦白了一件事,他问我知不知道五年前的童话杀人事件,我说知道,他说他才是真凶。

他杀害那些花季的少女或许也是因为爱的缺失吧。还好他遇到了陆希。

但是我还是很奇怪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他看着我说他不想带着这个秘密走,他因为想要在自己儿子面前维护自己好父亲的形象,已经认下了大家扣给他的“为子杀人”的帽子,他已经不想要更多的秘密了。

非常难得这次的日记竟然有两页,不过下面一页就得是三十天后的事情了。

12月31日,一年快结束了,程律师今天在监狱里上吊自杀了,晚饭我在程峰家吃的,他妈见到我总是用充满了愧疚的眼神看我,他们对我都很好,似乎是想要弥补什么吧,似乎是对我这个和陆希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好一点,就能赎去一点什么罪孽一样。天哪,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对我心怀愧疚的,说老实话,我很享受这种同情和可怜,或许是因为我从前从没感受过吧。

晚安,好像听到程太太的脚步声了,估计是来给我送宵夜的,得赶紧把这本日记藏起来,祝我明天有好运。

秦宣打开了身后的门,走到了监狱外面,他穿过空旷的操场,径直从未上锁的大门走了出去。他在街上游荡,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线索。他心里空空的,脑海里满是那句:他问我知不知道五年前的童话杀人事件,我说知道,他说他才是真凶。

既然这个程律师才是凶手,那他的父亲岂不是白白殉职,凶手未死,还逍遥法外这么多年?!秦宣含恨咬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不想走了,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半个小时结束后他把这件事告诉安警官,他才不管程律师和陆希他们的感情纠葛,他要把真相公之于众!

可半个小时似乎永远不会过去,永远不会到,秦宣都在地上打了个盹了,醒过来还是在白茹灰色的意识里,不过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睡到了一张舒适的沙发上,尽管周遭所见还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灰,但不得不承认他躺着的这张沙发非常舒适。

“现在闭上你的眼睛,想象你看到了一片蓝天,云朵非常的白,阳光很温暖……”

秦宣一愣,四处找说话的人,原来坐在他边上的白茹在说话。

还是陆希?

秦宣分不清楚,他也没打算闭上眼睛,接受这催眠一样的暗示,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再回头看时沙发上躺着的却成了程峰!

程峰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叠在身上,模样放松,白茹还在给他催眠,但是很快这种催眠的调子就变了,秦宣听得出来,她在给他下暗示!

她在暗示他十年前的陆希案件凶手另有其人,是警察审错了案件,害得他父亲身败名裂,吊死狱中,他们母子生活一落千丈,甚至还欠下巨额外债。她在向他注入源源不断地恨意。秦宣想阻止她,他进入白茹的意识以来第一次想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他捂住了白茹的嘴,但是他的手穿过了她的脸,他想捂住程峰的耳朵,但是程峰的头发穿过了他的手指。

秦宣心跳得越来越来,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他无计可施,只能任由白茹催眠程峰,他在房间里打转,抓起桌上的文件乱翻,那些文件被他一碰就碎成了粉末,书柜里的书也是,连书柜都塌了,成了一大抔灰尘,秦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甚至伸手去撕白茹摊在膝盖上的一本记事本。这一页扯下来,竟然是一篇日记。

3月14日,是程峰,是他干的,我没想到是他干的,竟然是他,陆希不是自杀,是他干的!是他干的!这个混蛋!畜生!陆希的遗书是真的,我找到了她的日记本,那是写在一个月前的!那时候她已经不想自杀了!畜生,他根本不想要那个孩子,说得好听,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十年过去了,我也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秦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又同时从床上弹起来,他大喊:“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乳白色的房间里他的声音无限回荡,安警官从容不迫地看着他,询问道:“您知道了些什么?”

秦宣一把抓住他肩膀激动地语无伦次:“凶手是程律师!杀了陆希的是程峰!白茹发现后就决定复仇!报复!催眠!”

安警官拍了拍秦宣,让他冷静下来慢慢说,秦宣道:“十五年前的童话杀人案的凶手是程律师!然后是程峰杀了陆希,他根本没想要孩子,都是骗人的,我不知道程律师是不是给他顶罪,或许不是,大概他到死还以为陆希是自杀!还有白茹,她发现真相后就催眠了程峰,给他灌输很多他父亲死都是警察的错的信息,我觉得是她这样操控了程峰!程峰就是你们要找的凶手!”

“秦先生,我们之前也说过了吧,我们想知道的是失踪的同僚现在在哪里……”

“我……这个我不知道……”秦宣愣住了,“或许白茹也不知道,你们找到她的时候她不是已经晕了过去吗?同僚失踪是刚才才发生的事情对吧?”

安警官按着秦宣的肩说:“总之我们现在迫切地需要知道我们同僚的去向,能请您再进行一次记忆连接吗?”

秦宣愣愣地点头:“可以……当然可以。”

安警官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秦宣在床上躺下,他对安警官说:“我能再看一看白茹吗?”

安警官道:“当然可以。”

他推开了点白色机器,秦宣看到了静静躺着的白茹,他隐约觉得他好像能分辨白茹和陆希了。

白茹要更硬气些,陆希要更甜美些。但是她们真的长得很像。

秦宣闭上了眼睛,又很快睁开,他从三楼下来,直奔河流而去,但是这次冲往下游的力量没有带走他,他定了定神,走上河岸,来到了上游的源头,秦宣深吸一口气,跳入了河水里,河流的力量将他带到了上游,在那儿他看到了一座游乐园。

入口的门开着,霓虹灯闪亮,他走了进去,疯狂的茶杯兀自旋转,过山车来回了一趟又一趟,空中秋千在高空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无人驾驶的碰碰车自己和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这所仿佛是幽灵才光顾的游乐热闹非凡,到处都充斥着看不见的人发出的欢声笑语。

秦宣朝着摩天轮的方向走,他在经过旋转木马时驻足看了会儿,旋转木马高高低低,随着音乐运动,边上的飞龙过山车呼啸而过,摩天轮就矗立在它们后面,安静地,不发出一点噪音地旋转着。

五光十色的游乐园,多姿多彩的游乐园,好像与外面的灰色世界不在一个人的意识里。

秦宣走到摩天轮下,与上次看到的摩天轮不同,这次这个摩天轮,每个舱室里带着闪烁的灯光,被刷成了不同的颜色,有红色,有黄色,有蓝色,有绿色,当然还有橙色。

秦宣坐进了橙色的舱室,他靠在床边向下望,游乐园太热闹了,热闹得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茹坐到了他对面。

“你在看什么?”白茹问他,秦宣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没看什么……”

“我看得到你。”白茹穿着红色的裙子,笑着说。

“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进入了你的大脑。”秦宣说。

“不,该道歉的是我,我同样也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进入了你的大脑。”

“啊?这个是相互的吗?不是只有我在你里面吗?”

白茹没回答,她笑着握住了秦宣的手,低头吻了下她的手背:“谢谢你。”

秦宣不太好意思了,他还不知道被进入意识的人会知道有人在自己的意识里,他说道:“所以你能明白我现在的状况是吧?我是来查案的。”

白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们现在不聊这个,我们说点别的。”

“好的,你挑个话题?我还是挺能和人聊天的,哈哈。”秦宣干笑了两声,惹得白茹哈哈笑:“你很可爱嘛。”

被比自己小的女性夸奖为可爱,秦宣更尴尬了,白茹说道:“我很喜欢我姑妈的一条黄色的连衣裙。”

她的手掌贴在窗户上,很奇怪,这里的窗户上都没有玻璃,却感觉不到丝毫风。白茹望着外面说:“我看很多电影里,那些人都有农场,我就好想穿着我姑妈的这条黄色裙子在自己的农场里玩,我会路过玉米田,我会去采樱桃,我还要去给奶牛挤奶,然后啊我就在阳光下面跳舞,晚上的时候,我和陆希坐在外面看星星,她困了,我就给她说故事,她最喜欢听一个变态的灰姑娘的故事,一点都不适合当睡前读物,但是没关系,我喜欢陆希。我会念给她听的。”

秦宣小心试探地问她:“既然你知道我为什么来,那能告诉我程峰把人藏在了哪里吗?”

白茹还在看外面,不吭声,秦宣道:“我就说你不知道,他们非得让我来问你。”

白茹对他笑,看着他问:“你觉得这样对吗?”

“什么?”

“我催眠程峰,把他逼成了一个杀人犯,你知道吗,我觉得这是埋在骨子里的事情,我的催眠真的有用?我看不见得吧,他的骨子里留着杀人犯的血,你懂吗?那种嗜血的渴望。”

“话不能这么说……”

白茹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她伸手摸秦宣的脸,手指穿过了他的脸颊:“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是程峰把你打晕的吗?”秦宣问道。

白茹耸了耸肩,摩天轮已经过了最高处,开始往下移动了。

“你杀人了吗?”

白茹还是耸肩。

“你觉得自己教唆杀人了吗?”

白茹把手搭在膝盖上问秦宣:“她是这样的姿势吗?”

“谁?”

“陆希。你见过她吧?”

“我见过……”秦宣顿了下说,“她手里捧着双水晶鞋。”

“哦对,她的水晶鞋。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看到的那个灰姑娘的故事,好变态的哦,你听过吗?”

“听过。”

白茹道:“不过就算是这样的故事,还是有人会想变成童话里的女主角的吧?”

“你想当女主角吗?”

“我?”白茹指着自己,样子有点可笑,秦宣点头,白茹连连摆手:“我不能当女主角的。”

“为什么?你不喜欢童话故事吗?”

“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我该明白什么?”

摩天轮到了地下,白茹跳了下去,秦宣跟在她后面下去追着她问。白茹笑着在游乐场里欢快地奔跑起来,她提起自己红色裙子的裙摆,像朵飘在风中的虞美人,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秦宣。他们跑到了旋转木马前,白茹像变戏法似的一挥手暂停了那些旋转木马,又想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把榔头递给秦宣。

“人在这里?”秦宣问道。

白茹还是耸肩,秦宣看着她这个耸肩的动作觉得有些烦了,跑进旋转木马里一榔头下去敲碎了一匹旋转木马,里面是空的,白色的瓷碎了一地。白茹跟在他身后,她在哼歌,还跳起了不知所谓的舞蹈。

“我要明白什么?”秦宣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

白茹舞到了他面前说:“你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和什么有关?”

“和所有事情有关。”

“给点提示吧。”秦宣不死心,白茹说:“哦,那好吧,我问问你这个世界没有什么?”

“是脑筋急转弯吗?”秦宣又打碎了一批旋转木马,里面依然什么都没有。

“不是,是只要用心去找就会发现的东西。”

“大家来找茬?”

“哈哈你好有趣。”白茹突然在一匹木马前停下了,左看右看,小心地指了指,秦宣快步过去三两下敲碎了木马,里面竟然滚出个人来,这个人面目模糊,大口喘气,秦宣试着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却被白茹喊住,她大叫:“快来这里!”

秦宣慌忙过去,又跟着白茹的指示击碎了三匹旋转木马。

“最后在这里。”白茹贴在秦宣耳边小声地说,她指着一匹粉色的带马车的旋转木马,秦宣握紧了榔头一下敲在马头上,又一下敲在马腹上,他不敢用太大力,因为他隐约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白茹哪儿也不去了,就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他,秦宣忙出了一身汗,那马的肚子终于破开,他放下榔头,赶紧用双手去接,一对血肉模糊的双胞胎在他怀里号啕大哭。

一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

秦宣大惊,抬头看白茹,白茹伸出一根手指压在自己嘴唇上:“嘘。”

要保密哦,这是我们的秘密。

风吹了起来,旋转木马,过山车,摩天轮统统消失了,天地间一片荒凉,唯剩下一种色调——乳白色。

乳白色的墙,乳白色的地,乳白色的床。

两张床。

一张上坐着穿红色裙子的白茹,一张上坐着秦宣,他怀里的双胞胎也消失了。

白茹从身后摸出一样东西递给他:“喏,给你,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

那是一面镜子。

秦宣忽然发现他和白茹长得一模一样,他和陆希也长得一模一样!

白茹走下床亲吻了他:“谢谢你让我住在你的身体里,但是你是你,是你自己,你该以你自己活下去,我来的时候是三月,现在已经是五月了,天气慢慢暖了起来,我知道你穿裙子一定很美,但是我恐怕看不到了,我要走了。

“你会成为你故事最好的主角,我亲爱的王子。”

秦宣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天花板上刺眼的白色灯光,边上一个人在和他打招呼:“白先生您好,我是秦宣,我们借用了一部分我的记忆和过去完成了这次意识疏导,欢迎您回到现实世界,下面我们来说说案子的事情吧。”

他现在他知道他不在任何人的意识里,他又活了过来。

4.

我见到清醒过来的白如时已经是5月3日的深夜了。

因为他对自我人格认知的障碍,针对他的意识连接,只能借由我的一部分记忆重塑出一个“秦宣”,在他的意识中进行探索。据安警官说,之前也有安排过两名心理学专家进入他的意识,但是他的自我保护意识非常强,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拯救他。

他告诉了我们一个地址,一座游乐场,很快我就收到消息,赶到现场的人逮捕了程峰并找到了三名被绑架的法医和鉴证科人员。

我试着和他说说话,他始终沉默。隔天,他就被转入了疗养院,他在那里接受重塑人格的课程,我偶尔会去看看他,但是他还是不喜欢说话。他生日那天我送了他一套男装,他收到后就换上了,衣服买得有些大了,他有些过于削瘦,不过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他的主治医生告诉我,可以多带他出去走走,培养些兴趣爱好,男孩子些的,篮球啊电动游戏之类的,我觉得抽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学得也很快,两根下去就上瘾了,我来看他时我们就去疗养院的花圃边抽烟。

他渐渐地会和我说些话,他说起过他会梦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他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他姑父姑母时,姑父送了他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我会开他玩笑,问他:“你比较喜欢当女孩儿还是当男孩儿?”

他不回答,我就说,“别这么小气,作为和你分享过一部分记忆的人,说来听听吧。”

他说:“我不太喜欢你的记忆,你那些过去。”

“啊?”

“父母哥哥都死了,好可怜啊。”

他还开我玩笑,我觉得他大概是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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