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五七干校”,全称叫“反修防修五七干校”,地处湘潭市远郊的茅山冲。有山有谷、有树有花、有水田有菜地,一栋栋的土坯茅草房,散落在山边、田畔、树林中。1969年冬,本市文艺界各个行当的人物,当然是多多少少有些“问题”的人物,都被遣送到这里来了。
我是戏工室的专业作家,曾写过几出古装戏,颂扬的是封建王朝的贤臣良将,属“阶级立场有严重错误”,被批得昏天黑地。能够来干校,我反觉轻松,比在单位没完没了地写检讨强上百倍。白天劳动,晚上开会,然后上床睡觉。就是总觉得饥肠辘辘,一餐一钵饭、一碟缺油多盐的小菜,荤腥更是难得一见。在家时,妻子亲操厨事,让我吃得饱也吃得好,从没有过饥饿的感觉。我是典型的“君子远庖厨”,不会也不想做饭炒菜,除了看书和写戏,什么事都干不了。
我当时40岁,正是大量消耗能量的年纪,饥饿的煎熬让我度日如年。
戏剧界的人被分在一个生产队,住在一个大院,每间房住8个人。我和曲艺团的口技演员乐众住上下铺,他上铺我下铺。原先虽和他碰过面,但交情不深。现在大家都落难了,顿感亲热。
乐众52岁了,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有名的口技演员,可惜都已过世。他7岁开始学艺,干这行40多年了,最拿手的是学百鸟鸣叫,斑鸠、黄鹂、杜鹃、乌鸦、百灵、孔雀、麻雀……他学得惟妙惟肖。他曾随团出访过苏联和南斯拉夫。这是两个“修正主义”国家,乐众因此也就有了人生的“污点”。
乐众把口技叫作“口戏”,说远在明代就有了这个称谓。还说他的原籍是北京,祖上是清末著名口戏大师“百鸟张”张昆山的入室弟子,之后南下卖艺,就在湘潭定居了。
有一天晚饭后,我对乐众说:“我总觉得饿,难受。您呢,口戏大师?”
“吴致小友,彼此彼此,而且,所有的人都一样。我这辈子,会吃也会做,厨艺是相当好的,会做不少名菜。您呢?”
“蠢材一个,只会吃。”
“只会吃的叫美食家,会吃会做的叫吃家,我是真正的吃家。”
“乐大师,没事时给大家讲讲食谱,应该会有‘望梅止渴’的效果。”
“这是个好题材,我可以说得绘声绘色。”
冰天雪地,我们修了一天的水利设施,在食堂吃了顿半饱的粗菜淡饭,然后又去会议室学了两个小时的《人民日报》社论,才回到宿舍,洗脸洗脚,再上床睡觉。
22时整,熄灯了。
军宣队、工宣队的人,住在院子外面的那几栋屋子里。
床板的响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在床上翻动,睡不着。
我听见上铺的乐众轻轻地坐了起来,接着他操着堂倌的语调,高喊一声:“欢迎3位来‘东来顺’,里面请!”接着又说,“涮羊肉3斤,上火锅、调料啊……”
屋里的人止住了所有细小的响动,都在屏息静听。
乐众模仿3个客人移动板凳、落座的声音,再模仿一老叟和一对年轻夫妇的对话。
“爹,您先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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