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月薪不过两万元的他再次答应了她的所有要求。1945年,两人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时,他还将那幅《琴课》带去送给她,他知道她喜欢那幅画。
28年最好的时光从此成了前尘往事。
当年的她,必然是黑白分明、爱憎了然,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美狄亚一般充满被辜负的愤懑和报复而后快的凶悍。
而经年打磨,她到老年后发现,原来这一生她不曾用过其他任何人一块钱,也没有向任何人借过钱,都是依靠离婚时“徐先生”给她的画换钱为生的。原来她视为生命的尊严和骄傲,都是那个“负心人”提供的。她的心里是否会有一丝自省的后悔?
进退相隔不过是分寸的把握,人生苦短不过在迂回之间。
这些,以她的聪明,她迟早会明白——假如没有张道藩。
与蒋碧微同时代的女子,有过如此浓烈、炽热情感经历的不在少数。只是因为徐悲鸿和张道藩的巨大光环,她不期然地成了民国两件最出名情事的女主角。婚姻中的蒋碧微,向徐悲鸿展现了人性中毫无顾忌的一面:强悍、任性、虚荣、计较;婚姻外的蒋碧微,却留给张道藩一个女子力所能及的美好:聪明、优雅、温柔、得体。
和徐悲鸿的刚直耿介相比,张道藩既有画家、文人的浪漫多情,又有职业政客的世故圆滑。他和蒋碧微初见于1922年。在巴黎期间,谢寿康、刘纪文、邵洵美等留学生成立了“天狗会”,彼此以兄弟相称,徐悲鸿是二哥,张道藩是三弟。1926年,三弟从佛罗伦萨给二嫂寄了第一封信:
“你不必问她是谁,也无须想她是谁,如果你对我的问题有兴趣,请你加以思考,并且请你指教、解答和安慰:以你心里的猜度,假如我拿出英雄气概,去向她说‘我爱你’,她会怎么样?假如我直接去问她:‘我爱你,你爱我不爱?’她又会如何回答我?”
在巴黎心情复杂地与法国姑娘苏珊刚刚订婚的三弟,并没有获得二嫂的热烈回应。直到1937年,南京被日军轰炸,二嫂婚姻失据,才有了这段“天地间最伟大的爱情”(张道藩语)。
从1937年到1949年,两人以“振宗”和“雪”为笔名,情书纷飞。那两千多封通信,在不相关的人看来,有无病呻吟的相思,有情到深处的絮叨,有事无巨细的烦琐,有只宜私语的肉麻。
张道藩趁蒋碧微父亲七十大寿,送了厚重礼金,蒋碧微当即退还,说:“幸君谅吾苦衷,纳回成命,庶几爱吾更深矣。”多么懂事明理,哪里还是那个为了要钱跟徐悲鸿大闹的蒋碧微。
1942年,客居新加坡三年的徐悲鸿回到国内,蒋碧微十分尴尬,作为徐悲鸿的妻子,她无法拒绝丈夫返家,但她已成了张道藩的情妇。她写信给张道藩,倾诉矛盾,张道藩提出四条出路:一、离婚结婚(双方各自离婚后再公开结合);二、逃避求生(放弃一切,双双逃向远方);三、忍痛重圆(忍痛割爱,做精神上的恋人);四、保存自由(与徐悲鸿离婚,暗地做张道藩的情人)。蒋碧微选择了最后一条路。
两人深度纠缠30多年,在台湾同居十年,张道藩始终没给她妻子的名分。张道藩当时官至台湾“立法院长”,妻子苏珊到蒋介石官邸告状,要求主持公道,不然就向新闻界尤其是西方记者抖落一切。
是要一个美人迟暮的蒋碧微,还是要名誉、地位、前途?张道藩纵然纠结,却依旧清醒。比起视感情大过天的徐悲鸿,他的政客本质表露无遗。
蒋碧微的失落可想而知。30年的烦恼、痛苦夹杂着甜蜜的生活,像是一场梦。
蒋碧微依旧硬朗好强,毫不嘴软地总结:“基于种种的因素,我决计促成他的家庭团圆。”
与他分手六年后,她完成了50万字的回忆录,上篇《我与悲鸿》,下篇《我与道藩》,1966年在台湾出版,至今仍轰动遐迩。
两岸相隔,她与子女音讯难通,暮年独居近20年,寂然离世。
就像一个反讽,自尊到强悍的蒋碧微,人生的两段感情都没有名分。
她这一生,似乎始终没有掌握好生活的力道——于不该时,用力过猛;于坚持时,绵软无力。
对于一个女子,或许最远的距离,就在进退之间。
(清荷夕梦摘自江苏文艺出版社《灵魂有香气的女子》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