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 他来过(3)

时间:2015-10-29 09:30:57 

过了好一阵子,大舅姥爷那边没有动静,我打电话问我妈,我妈说,他已经答应人家了。我惊叫道:“这怎么行?”我妈说:“别人都搬走了,就他老哥俩待在那里,好像他们多难缠似的,村里人也老说他们,他们就搬了。”

唉,其实我也懂,大舅姥爷爱他那房子,但更爱面子,生平最怕给人添麻烦,受不了人指指戳戳,即使他是受害方。

接下那笔拆迁款后,他和小舅姥爷一道,依傍小舅姥爷的养女生活。养女已经出嫁,和丈夫住在附近的集市上,有个上下一共两间的小楼,两个舅姥爷,就在楼下搭了两张床。那五六万补偿款,加上以前的积蓄一共十二万,他们一起交给了养女。

白天,养女夫妇出去打工,两个舅姥爷就帮他们带孩子、做家务。逢集,大舅姥爷到门口支起补鞋摊子,小舅姥爷帮村委会扫垃圾,如果都能健健康康的,日子倒也颇能过得去。

但大舅姥爷开始生起病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他这一生,将这身体用得太狠,又养护得不够,像是一辆年久失修的破车,三天两头地要进修理厂。大舅姥爷每次进医院,医院都会下住院通知单。

大舅姥爷是五保户,按政策医药费全报,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医保的系统里硬是找不到他的名字。养女去找镇政府管这事儿的,管事的叫她去找村委会,村委会则发誓说报上去了,还叫她去镇上。

再去镇上,管事的那人正在跟几个人打牌呢,眼睛盯着牌说:“等这把打完。”好不容易等他打完了,那人站起来,从包里抽出个塑料袋,上集市买菜去了。等他买菜回来,得到的答复还是,找你们村委会去。

不得已,我找了跑新闻的同事,同事辗转找到该镇一个分管文化卫生的女副镇长。女副镇长答应得很好,就是不解决,其间周折我也忘了,一筹莫展之际,我发了条微博,说了这件事。这条微博被一些影响力比较大的朋友转发,很快,舅姥爷的养女打电话来说,镇里派人来看他们了,答应马上帮他解决,同时也抱怨他们不该捅到网上,委屈地说:“我们不就打个小牌吗?”倒说得大舅姥爷很不好意思,转脸就骂那养女不该到处讲。

大舅姥爷从此可以顺顺当当去住院了,住了几回之后,他不肯再去,说他看了那住院单子,每次都要花一两万,虽然不要他掏钱,但那也是国家的,他这把年纪,不能这样糟蹋国家的钱。

大舅姥爷就那样在家里躺着,以微弱的生命力,与命运硬扛。与此同时,他周围的一些人,为谁家给他办丧事而争执不已——吾乡规矩,在谁家办丧事,收取的份子钱就归谁。舅姥爷这一生,不曾结婚生子,放出去的份子钱,可以一次收回,数目想来不少。

在那个春末,大舅姥爷终于将生命清零,他没有留下子女,也未曾听说有什么感情瓜葛,他这一生,活得像一块石头,唯一的意义,似乎只是在石头上留下风雨的痕迹。记得我最后一次去看他时,是带着我的孩子去的。听到死讯时,我对儿子说:“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看望的那个太姥爷吗?”八岁的孩子眼皮都不抬地说:“他死了是吗?”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我当时看到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我说:“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可怜?”儿子说:“我们将来不都得这样吗?”

也是,我们将来都得这样,这也许是生命唯一的公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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