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
生于无锡,后居上海,现住巴黎。自由撰稿人。豆瓣、知乎、虎扑、天涯知名作者,写作领域包括但不限于文艺、体育、美食、童话、时事
捉云捞月
世事或如时光或如钱,逐手便尽,过了也只好算了。云月在天水,其实亦无迹,假装弄来看一看,图个好玩,您就假装看看吧
“这个酒我不知道怎么配。”“那就问问L先生呀!”
我家请客时,这是常有的对答。
L先生比我们年长几岁,上海人,在巴黎多年了,爱好做派都入了辙,三十来岁,倒有四十岁法国人的谱。他藏酒,与许多酒庄老板有良好友谊。家里有温度适宜的藏酒室,森严肃穆,仿佛藏经阁,我都不敢进,唯恐多吐一口气,得罪了那些酒。
跟L先生吃饭,让人喜忧参半。喜的是他配酒得当,治肴精美。忧的是他老人家举手投足,都法国得格外地道。生蚝配沙布利白酒,烤肉配波尔多左岸红酒,鹅肝配苏玳或甜白葡萄酒,精致冷艳。我每次的选择,都照他老人家的动作,慢个一秒钟。比如他端杯,我端杯;他动刀,我动刀;他放下餐具,我晚一秒放下。久了,觉得自己仿佛提线木偶。
问起朋友,多说有同感,有位朋友如此感叹:“每次我都紧张得,好像第一次见老丈人一样!”
入了新年,几位朋友到我家来聚。大家席地而坐,推杯换盏吃小菜。有人打游戏,有人看剧,聊天聊八卦,暖气温热,外套扔到楼梯下。正欢闹时,有人敲门。我开了门,是L先生,一身寒气。我请他进来,他递给我鲱鱼,“刚从阿姆斯特丹回来。圣诞节去玩了。”
席地而坐的诸位连滚带爬地,给他腾挪出地方来。我推盘子给他:炸薯球、腌橄榄、奶油炒花生。他抓了一把嚼着。
“你们喝的什么酒?”
被问及此,我有点不好意思。“黄酒热一热,下了点姜丝。调好的Sangria热一热,滚了点柠檬在里面。还有点苹果酒也热了热,也放了点生姜一起煮的。”
看L先生张口结舌的样子,我大有唐突佳人之感。感觉像在一个时装设计师面前,把件好西服剪成了坎肩。“给我一杯热黄酒,好伐?”L先生说,话音最后,带出了老上海静安区人民的腔调。
“好格。”我说。L先生点着头,开始跟周遭几位——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聊天,背后还被打游戏打开心了、动荡起伏的那两位给撞着。喝了两口,许是室内热,脸就红了起来,于是脱外套——“热!”
那次过后,正在我担心L先生再也不会见我时,他给我发信息了。“你要回国过春节是吧?这周六到我家来吃酒吧。”我是被“吃酒”这个词拉去的:这简直是吴方言区人民的黑话。
推开L先生家的门,就看见朋友几个也席地而坐着,沙发倒空着,没人坐。L先生给我递了一杯热红酒。我喝了一口。是阿纳西风格的,加了姜糖的热红酒。
“我还以为走错门了。”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酒杯喝着,L先生耸耸肩。“我觉得你上次那种喝酒法挺好的,就这样了。”
“这酒……你超市买的,还是自己藏的?”
“三瓶lynch moussas的,七年吧。”
我发怔,看着他。“这算是很好的酒了!”
L先生歪歪头,“但是,请你们来吃饭吃酒,你们也放不开。我看这么加点生姜,热热喝掉就挺好的。我家里请客,从来没有跟今天这样,大家一道开心。”
我看看,的确。席地而坐的诸位喝热红酒,吃土豆咸肉,看球赛,脸颊赤红。我自己也喝了口,企图分辨出一点好酒的感觉来,可惜姜和糖下得重,我只喝出了热红酒那种让人脸颊发红、全身温暖的混融感,感觉不出细腻的味道了。
或者这才是冬日饮酒的美妙之处。席地而坐、姜、糖与温度,都只是修饰,好让人卸下防御,将外套脱了,好好地,好好地在冬日喝一杯热酒。
“那,你下次,是不是要精益求精,拿Cantemerle那几瓶好酒出来,滚热红酒来吃啦?”我问。
L先生看了看我,“我是好客,好交朋友,想让大家都开心。但也不是戆度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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