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晌午,沙花陪着用过午饭,回房小憩。椰儿点上安息香,待要出门,沙花叫她道:“你帮我拿手帕的时候,怎么没顺手拿桌上那封信去见二太太?”椰儿惊道:“什……什么二太太?”沙花靠在床头,一手捏着那信道:“你不用怕,实话实说。”椰儿扑通跪下道:“五太太,我没有做过坑害您的事!”沙花道:“没有吗?昨儿晚上你上哪去了?”椰儿磕了个头道:“昨天我把您和四太太吵架的事告诉二太太了。”沙花道:“你是她派到我身边的眼线?”椰儿只是磕头。沙花双手扶她起来,叫她坐到小木凳上:“那么今天,你为什么不把我这封信偷给二太太过目?给她看了信,再原样封好,我未必能够发觉。”椰儿道:“您的私信,里头说的肯定是重要的话,我不想为了几个赏钱出卖主子。”沙花定定地望着她,眼神变幻:“可是昨晚你为何背着我上二房去?”椰儿低着头道:“二太太派了我差使,我一趟不去也是躲不过的,我就拣些无关紧要、不会对您伤筋动骨的事去回她。”顿了顿又道,“有的事,作为下人,椰儿不能不做;而有的事,作为一个人,椰儿就不忍心去做。”沙花赞赏地点了点头:“好丫头,有骨气。你对我知无不言,我也就言无不尽。我在信封上做了记号,如果有人动过,就有变化,而结果是没有。”把信朝她手上一扔道,“你拆开来看看。”椰儿不敢拆。沙花道:“拆吧。我是要教你道理。”椰儿才撕开封口。
抽出的不是信笺,却是银票。她不解地望向沙花。沙花慢慢地道:“这些银票是老爷赠给我的,每张上都有钱庄的朱记。你要是拿这封信去向二太太邀功,我就向杨管家报失窃,说你手脚不干净,自有办法将你人赃俱获。”椰儿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住。沙花道:“所以你的仁心救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我今天开诚布公跟你说一句,我虽然不及二太太那么精明厉害,要求自保,却是绰绰有余。谁打我的主意,都注定没有好下场。”椰儿连连点头。沙花笑道:“如果我要你反过来,变成我打入二房的眼线,你干不干?”椰儿大着胆子摇了摇头。沙花颇觉意外:“你竟敢拒绝我?”椰儿垂着头道:“我被卖到郑府,不但主子作践,连别的仆人也欺负我,脏活累活全是我做。我那时才十四岁,一时想不开,就到竹林子里寻死,是二太太路过救了我,又骂醒了我,让我去服侍夕云姑姑。我不能害五太太,更不能背叛二太太。”她抬起头,神情中三分肃穆,七分坚毅,“五太太要是苦苦相逼,椰儿顶多再去一次竹林!”
沙花不由得刮目相看:“很好。你不忘旧主,也就不会伤害我这新主。我不难为你。有你作伴儿,我安心。”
第八回郑乐山发狂丢老命五姨太含泪吐隐情
赵约生了个男孩。郑乐山大悦,急找了本地大儒来取名。大名几经推敲,未有定论;小名儿暂且叫做“生生”,取“生生不息”之意。第二天入祠堂祭告祖先,第三天接受各房贺喜,长命锁、银麒麟收了一堆,第四天轮到五服以内的亲戚,跟着才是其余亲友。郑家大摆宴席,水陆俱陈,地方名产“肴肉”更是每桌皆备。旷媛奉郑乐山之命给下人们派发赏钱,阿良等欢声雷动。
生生是长房长孙,非同小可。不独郑亦尘、赵约喜之不尽,连祖母碎玉也扬眉吐气,说话多了三分底气。这一日众人正想着要抱生生进佛堂沾些佛光,曹细细朝沙花丢了个眼色。沙花笑着嗑瓜子,直等大家散了,才随曹细细到三房里。
曹细细道:“五妹来了以后,还没到我这里作过客。我叫下人们备几个小菜,温一壶米酒,就你和我两个人吃几杯。”沙花笑道:“三姐对我真好,沙花受宠若惊。”曹细细道:“五妹仙子般的人物,到我这一房来,可是蓬筚生辉呢。”沙花笑倚在椅背上道:“太明显的好意总叫人害怕。沙花天生胆小,三姐有话,还是直说了吧。”曹细细笑道:“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传闻五妹和四妹形同水火,不知是不是?”沙花不答。曹细细又道:“五妹再怎么大人大量,四妹那一记耳光,想来还不至于忘了吧?”沙花脸色微变:“你想说什么?”曹细细道:“四太太是大太太的人,而大太太是我的宿敌。我和五妹总算同仇敌忾。”沙花很快地道:“你想跟我联手?”曹细细道:“难道五妹就不想对付四太太?”沙花欲擒故纵:“就算我和四太太誓不两立,也不代表要和三太太你水乳交融。”曹细细走到沙花身边,轻言细语道:“妹妹别傻了,现在有个绝好的机会。下个月是生生的‘百日’,要到佛堂做‘胎毛笔’。老爷重金请了南山的木道人来给生生祈福。假如木道人说四太太与生生相克,你猜会怎么样?”沙花用心倾听,这时便道:“四太太多半要被扫地出门。”曹细细笑道:“正是呢。我请五妹来,一则是要问四太太的生辰、属相;二则到时候我人微言轻,要请五妹帮我一帮。你是老爷面前的红人,说出的话儿有分量。”沙花道:“苗苗是属羊的,生辰我要回去想想。给你帮腔不难,不过你要让我先和木道人谈谈。我另外加他一笔钱,以保无虞。”曹细细喜道:“那最好了。我明儿偷偷请他进府。”沙花道:“家里耳目众多,还是我去找他好了。你把去南郊道观的路线画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