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这天张灯结彩,为郑脉脉贺喜。酒席开了几十桌,嘉宾云集。贵宾席上,名流士绅、巨贾豪富、军政要人,谈笑不绝。郑府自己人在花厅开了一席小宴,除了郑乐山、旷媛、碎玉等人,又多了吴警长、龙锦添叔侄。
吴警长坐在上首,与郑乐山相邻。他是个精干瘦削的中年人,下巴尖尖,鼻弯如钩,鹰隼般锐利。郑乐山满口“亲家公”,他也笑称旷媛“亲家母”,说:“锦添是我一手带大,我就是他的家长。高攀贵府,要谢谢亲家公、亲家母的玉成。”碎玉笑道:“哪儿要我们玉成啊,两个小辈在南京就你情我愿的了。”旷媛听她话中含义,似是指脉脉不检点,忙也笑道:“总算他们知书达理,懂得回家禀告长辈。不然,有些人心刁嘴毒,未免要添出许多话来。”碎玉假装没听见,去跟郑亦尘、赵约说话。郑脉脉豁达一笑,给郑乐山夹菜。郑乐山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又令人煮了郑脉脉最爱吃的“锅盖面”来。
酒过三巡,苗苗起身出去。旷媛闪过一个念头:“对付三太太的人,会不会是这个表面上天真无邪的四太太?”一念转过,见沙花也尾随而去,背影娇柔婀娜,又再想道:“又或者是五太太?她和四太太敌对,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如此刻,她也许是跟踪四太太,不怀好意;也可能是去和四太太密谋,打算下一步的行动。”转而又想:“老爷从前最爱玫瑰花般的女人,又美又有刺,自从得了那个暗病,一变而为喜欢温婉柔和的女子,连四太太服个软儿也能被他原谅,以后可得下功夫揣摩揣摩他的喜好才是。”
却说苗苗走了一程,停下来道:“五太太,你现身吧。”沙花从一块山石后走了出来,亭亭而立:“四太太好眼力。”苗苗道:“你跟着我,无非是要捏我的短处,出我的洋相。我告诉你,我现在是要到佛堂去,你很失望吧?”沙花道:“大家这么高兴,你一个人鬼鬼祟祟上佛堂做什么?”苗苗正色道:“我喜欢大小姐明快直爽,我去给她祈福,保佑她跟龙家少爷白头偕老。”回身直冲。沙花让开,对着她的后背笑道:“佛堂不去啦?”苗苗脚下不停,口中答道:“被你坏了兴致,也不想把你带到佛堂,亵渎佛祖。”她并未回花厅,却绕到书房去了。
她方才是跟沙花赌气,不愿和沙花同回酒席,到书房是偶然为之。不料郑乐山业已回来,正坐在书桌后头,孤灯摇摇。他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来了?”苗苗急中生智,笑着说:“我喝多了些,出来散散酒气。看见这边有灯,就来瞧瞧。”郑乐山“嗯”了一声。他面前是只茶壶,配几个杯子,桌面上并没有书。
苗苗站着笑道:“老爷做岳父了,怎么不在那边欢喜欢喜?”郑乐山出了会儿神道:“脉脉生下来才五斤半,二十年养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却要变成人家的了。”苗苗给他斟了杯茶道:“大少爷娶媳妇儿时,赵约的娘家何尝不是这么想?就算做生意,也不能尽让您一个人赚钱啊。”郑乐山给她说笑了,伸手盖住她的手道:“苗苗,你这个丫头我心里是疼的,你才来那阵子,我待你可也不薄。”苗苗笑笑道:“是啊!”郑乐山盯着她的眼,里面有一星灯光,还有他缩小了的脸。他仿佛是对着自己在说:“你要是不跟舅老爷搞三捻七,我最宠的就是你。”苗苗把手一抽道:“我说了我没有!”郑乐山又压住她的手道:“假如没跟舅老爷,就是跟不相干的外人借种。总之是犯了大错!”苗苗抽手抽不回,觉得郑乐山神情异样,心下发毛:“以前的事还说了干吗?”郑乐山恍如不闻,手上捏得极重,疼得苗苗花容失色。就在她的痛呼中,他一句一句地往下说:“你嫌我老了,嫌我不能让你生孩子,你瞧不起我!”苗苗痛极大叫:“我没有!”郑乐山叫道:“你有!汤问那样的矮冬瓜你也肯要!外头的乡下泥腿子你也肯要!你到底是要孩子还是要男人?小淫妇,我知道,从第一天进郑家你就恨我,你心里还想着亦尘!”苗苗用尽全力一甩,拔出手来,五只手指都是紫涨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