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动声色地端详着他,心里思量另一个问题:隐蔽的隧道,破旧的客车,死去那个女孩留下的客车票,三件东西逐渐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只是一条线,不是一个环,还缺少某种关键性的连接。
我蹲在女人的尸体前,她两眼翻白,满脸惊愕。撩开她的头发,额头上有一片烧红的疤痕。
没错,是她,达哈苏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她是那座城市对我最温柔的一个人,但她自己的日子并不顺心。作为被上级指派来的外乡人,无论付出多少努力,换来的始终是冷漠和提防。风华正茂的女孩,在忽如其来的一场大火中身负重伤,从此销声匿迹,待到我再次与她重逢,尚未谋面便死于非命。
可惜,不知是泪腺先干涸,还是心肠变得冷硬,百感交集,仅化作一声叹息。
“你是怎么向她介绍我的?”我问方才,“称我为某先生?”
“……我告诉她,你是个流亡的歹徒。”
“流亡?这个词挺好。”我摇摇铁锹,它被头骨卡的很紧,看上去正是因为如此,方才捡了一条命。
“带我去看客车和隧道。”我转身走到方才面前。
“我还有问题。”他抗议道。
“交易时间结束了。”我踢了他一脚,“快起来,带路!”
他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你走前边,我怕你背后暗算。”
我哑然失笑,“有区别吗?我要真想动手,你骑在我脖子上也没用。只要你不耍花招,我保证不伤你性命。”
我和他各怀心思,闷头行走在浓雾中。
达哈苏广播电台的频率是83.1,虽然它仅维持了两个月,但我依然记得每天傍晚五点半那个天使般的女声:“欢迎大家收听今晚的节目,首先播放的评书联播……”
有限的半个小时,是我儿时最快乐的时光。我贪婪的趴在训导处的桌子上,不愿遗漏评书的每个字,每晚躺在床上细细回味。直到有一天,收音机响起一段美妙的音乐。
小号悠扬,旋律如梦似幻,我听得陶醉不已,忽然音乐中断了,一只手粗暴地关掉了收音机。我想要打开,结果被毒打一顿,整整躺了三天。
很久之后我知道了那段音乐的名字:月亮河。 从此我被剥夺了收听广播的权力,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趁着他们带我去达哈苏购买食物的机会独自逃走,找到广播电台。在台阶上遇到了那个女播音员。当她知道是那段音乐促使我不由自主地来此守候时,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滚落。
我和她聊了很久,似懂非懂地听她诉说自己的苦恼。回想起来,那时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而已。
离别时她摸了摸我的脸,凑到我耳边低声道:“以后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很快我被他们抓住,塞进装满货物的货车后箱。途径广播电台时,那里冒起了熊熊大火,我挣扎,手脚被绑住,叫嚷,嘴被堵住,流泪,眼睛被遮住。我眼睁睁地目睹凶猛的火焰在门窗狂舞,无能为力。
从那以后,我再没流过泪。
“到了。”方才瓮声瓮气地说。
山脚的树木枯黄,叶片上凝结的黑色的水珠淅淅沥沥地滴落。一辆白色的老式客车停在隧道口,门上印着“达哈苏热电厂”的字样。
“为什么停在这里?”我掀开车盖,检查了一下发动机。
“那女人告诉我没油了。”
我走进车厢,两排座椅长满了厚厚的绿毛,地面滑溜溜的尽是苔藓。我扭动一下方向盘,扳了扳档杆,看来这辆车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
我下了车走进隧道。它很狭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行,丝毫看不到对面出口的亮光。抬头打量隧道顶部,灰色的石板稀稀拉拉,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黑色的山石,给人留下半成品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