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们一行五人,灵姑让那在屋子里等着的几人还等一会儿,先把我们领进了里屋。
这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床是农家的老式床,用四根柱子支撑,蚊帐方方正正地挂着,被子很随意地叠着,床前有一张秋香桌,桌上摆着一般的日用品,桌旁是一个柜子,柜旁又放着一个用小木桌搁起来的箱子,箱子的上方是一个窗户,光亮从窗子里射进来。与一般农家有异的是,屋子里安了空调,空调用一块大红的布罩着,这红布大约是还愿的人送来的。
我以为还有进一下香,或者拜一拜菩萨之类的仪式等事项,但见灵姑已坐在柜子前作起法来。首先是我的母亲报了外公的名字,只见灵姑微闭双眼,不过半分钟,灵姑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了很含糊的几个字,听起来好像是喊人的名字,我的姑妈说:“嫂子,在喊你呢。”我母亲忙答应着,又问:“父啊,您还好吧。”灵姑的腹腔开始蠕动,母亲将脸挨近灵姑的肚旁,里面模模糊糊地应着,我和母亲面面相觑,没听懂。看我们没反应,灵姑突然开口道:“他说:‘不好’。”母亲听说他的父亲不好,就眼泪汪汪起来,又问:“姆妈是不是和您在一起?”灵姑的肚子又咕咕地叫起来,这次灵姑不用母亲问就解释说:“不在一起,隔好远。”母亲疑惑起来,分明是听了灵姑的话,早已将父母的坟迁在了一块,怎么还说是不在一块呢?母亲不甘心,又问:“今天来看您的有您最喜欢的外孙女,你叫她一声吧。”我在疑惑中期待着那个神秘的肚子能叫出我的名字来,于是我也将头挨近灵姑,可灵姑的肚子只是咕咕地叫着,最后竟嘤嘤地哭起来,听着叫人觉得滑稽,最后灵姑竟宣布说外公累了不想见了要回去了。我的母亲听到外公的哭声也跟着流泪,听着外公要走了,还想说什么,那肚子不再出声,灵姑解释外公早已走了。
姑姑开始会叔叔。
一个声音叫起来。灵姑说:“他来了。”姑妈说:“你过得好吗?”声音又叫,灵姑翻译:“他说好,他很想你。”姑妈也眼泪汪汪起来。姑妈说:“你早点把我接走吧。”声音又叫,这次是姑妈自己解释:“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嗨,你还知道我辛苦?孙子听话,就是调皮,你在享福,我在受罪哟。”竟如真的对话一般,我马上发现所有的对话不是姑妈自己根椐自己的心意解释,就是灵姑揣摸姑妈的问话解释,模糊的语音歧义种种,均可根椐各自的愿望去理解,有些对上号了就觉着说得多准啊,有些对不上了灵姑就说那阴间的亲人累了,不想说话了。照此看来,我想姑妈因有在梦中与姑父的对话,所以对于后来接灵姑时一定也像此次一样自说自解。
可我分明不相信冥冥之中有什么阴阳的对话,在姑妈继续与其他亲人的对话中,我再次将耳朵贴近灵姑,这时我突然发现灵姑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老女人并不是用肚子在说话,尽管她的肚子靠右边有一个不断蠕动的气包,但她的声音却不是那个气包发出的,她只是闭紧嘴巴将气逼进胸部再从喉腔里逼出声音,她张嘴说话时,这声音就消失了,她闭上嘴巴时,那声音又咕咕咕地叫起来,如果声音不是从肚子里发出的,那所有的请来的阴间的魂魄都是无稽之谈了。
灵姑看我离她这样近,睁开了半闭的眼看着我,正逢上我猜疑的眼光,她有些慌神,赶紧正色道:“你别以为很轻松哩,去帮忙找一个人我要跑好远的路。”这时原先等在外边的四个女人都挤了进来,在一旁赶紧附合:“那肯定是很累的。”我不禁笑了。女人用阴冷的目光看我一眼,突然捉住我的手往她的后背伸去,她说:“不信,你摸一摸我的后背,汗都湿了衣裳哩。”我的手触到了她背上的皮肤,分明是干干的,哪有什么汗?!
看着一旁等着问话的人,我未置可否。
进来的女人中其中一位近五十岁的妇人不等我们一行人问完,就迫不及待地问起来,她除了问阴间的人,还问活着的人的运气,那叫做“看花树”。她一下子看了三人,这时灵姑说:“给钱了再说。”那妇人说:“我还没问完呢,你记着,我看完了一起给钱。”可灵姑的肚子仍固执地叫着,灵姑便固执地催促:“灵仙说给钱了再看。”妇人解释:“我是一个整五十元,我再看几个人一起给,我不会少灵姑一分钱的。”于是这妇人又继续给儿孙们“看花树”,这下一共是看了八人,交钱时,老女人一下子恢复了正常人的神态,只见她将一个验钞机从箱子后迅速地拿了出来,很熟练地将五十元进行了验证。然后找了十元那妇人,妇人似乎言犹未尽,虔诚地候在一旁看别人继续发问。经她自我介绍,尚知这进来的四人中有两人竟是我的同乡天门卢市人。
我习惯地拿着一支笔想记些什么,灵姑突然说:“上次天门皂市有个人来用本子记,我要他不记,他偏不相信,可回去时,他的车硬是横在路中间不能动了,前前后后堵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母亲和姑妈制止我,于是我赶紧收起了记事本,示意父亲走出屋子,在长满莴笋的后院,我如法炮制将声音逼入喉腔,一如练声时将气息逼入丹田,果然发出的声音与灵姑类似,父亲本是无神论者,他十分赞同我的看法。我和父亲决定再进屋去观察一番。
表演还在继续,灵姑依然在收钱,就这么两个时辰不到,她收了将近百元。
这一次我决定亲自接我的祖父祖母,外公外婆,伯父伯母,舅舅舅妈,却是一个人也接不来,灵姑说他们都出门去了,不在家。我暗暗好笑,先前接人既不问生辰和所卒年月,也不问所居何方,一报姓名就能唤来亲人,全不顾了这世上还有同名同姓之人,怎么会一下子我所接的人一个也不在家呢?既是阴间的事儿都知晓,哪有接不来的道理。灵姑是防着我了,灵姑不收我的钱,一切都更真切,虚假的成份太多了。
我和父亲、新星与阿明走出这老女人的屋子来到路边,看到这两层楼的大门上贴着的一副春联还泛着喜庆的红色,那上联写着:贺佳节财源广进,下联写着:迎新春万事如意。横批则是:四季发财。
好一个四季发财!
正感叹着这骗术的高明与拙劣,只见两位骑着自行车的大嫂满面通红地赶了来,看样子也是来看灵姑的,大约是长途跋涉,显得很是劳累,我叫住了她们,果然是冲灵仙而来,问所从何来,竟答我“天门卢市”,令我哭笑不得!这天门卢市人的钱就是这么好骗的么?远远地跨县跨村地将钱给一个老婆子送来,上当受骗了还感激不尽。我告诉她们真实的状况,正说着我的姑妈走了出来,她突然走过来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口,她说绝不要在此亵渎了神明,这一次可真正令我哭笑不得了。同行的阿明现身说法,姑妈和那两人还是心有不甘,急得阿明索性干脆说他的祖母就是灵姑,声音就是从喉咙里发出的,然后根椐问话者的动机解说,整个的情节全是骗人的,那两位大嫂才相信了,但她们还是决定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