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珠三角的工厂里,男女比例如此失调,吴生作为男性的骄傲遭到动摇,他告诉同事,于玛丽有病,病的名字叫性冷淡。
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个女孩确实有些不正常。
当我问起于玛丽时,她说,她并不是讨厌男人,而是不愿找老乡。
她从钱包里掏出张照片:一对乡村男女,虽然坐得很近,但眼神却向不同方向飘忽,表情沉闷。显然,于玛丽刻录了她父亲的眉眼,但她的手,却和母亲一样布满疤痕。
打小,她就跟着母亲干活:插秧、拔草、烧柴、和面、洗碗。无论乡间的植物多么茂盛,空气多么清新,在于玛丽看来,这里的生活终究是粗野的,其内部,始终存在着某种邪恶的暴虐:到处都是干重活的女人,而那些蹲在墙角聊天的男人(包括她的父亲),能一连几小时,漫无边际而又心安理得。于玛丽曾劝母亲离婚,而母亲只是摇头和流泪。那时的于玛丽,虽然不懂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但却已暗下决心,一定要离开这里。
和上世纪的那些打工者有所不同,年轻的于玛丽对城市不再抗拒、诅咒,而更愿意介入、融汇。而老乡这个词,却像乡村生活的某种提示,总会折射出从前,而非现在。
这,才是于玛丽不能忍受的根结。
然而,某个瞬间,寂寞,这种生发于青春期的病毒,也会让她像奄奄一息的病人。多少次,于玛丽禁不住想,随便找个男人,把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
不!她告诫自己,不能像母亲那样,受制于男人,牵绊于习俗。
于是,于玛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她不像很多人,想着是在为老板打工,就会偷懒;她认为工作是自己给自己打工,只有通过工作,她才能换取生活成本、积累经验、拓展资源、为未来铺路。
慢慢地,于玛丽找到了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在车间,她干活积极,不管有没有人盯着,都一样卖力;空闲时间,她去妇女书屋,阅读报纸、杂志、基层管理学。于玛丽被提升为拉长,大家并不感觉诧异,倒是另一件事,让所有人侧目:于玛丽花了2000元,买了台二手电脑,搬进宿舍,说是为了练打字。
从那一天起,于玛丽便不再去食堂排队吃饭,下班后,直奔宿舍,争分夺秒地练习。饿了,就泡包方便面。
我们眼见着于玛丽学会了打字,学会了制表,学会了往表格里填上生产量。
四
那个早晨,于玛丽发火了:连续5次漏焊!于玛丽问手下的阿玉:“阿玉,你是不是恋爱了?”
阿玉惊惶地抬头,那种表情,根本不用问,定是陷入情网。
不久后,阿玉不告而别——她到小诊所做人流,因感染而造成终身不孕的消息传开后,羞愧难当,选择离去。
阿玉的男友是吴生。而吴生居然同时还有另一个女友!那女友为挤走阿玉,便四处散播这个消息。
吴生?于玛丽那个湖北老乡?大眼睛的技术员?现在,他一如既往地迈着轻快的步伐,吃饭、工作、聊天。那些卑劣行径,丝毫没有损耗他男性的优越感。吴生没有杀人,故吴生无罪——这工业时代的伦理,让于玛丽绝望。
于玛丽认定吴生有罪,她想即刻辞职,将吴生从视野中删除,同时,对这个包容“罪犯”的电子厂,做一次堂吉诃德式的反抗;然而,她又犹豫起来:对离开故土、进入城市的人来说,如果丧失了工作,便意味着脚下的土地被挪移,人会虚空起来。
于玛丽感冒了。盖着被子,还止不住打哆嗦。她不断地咳嗽、咳嗽、咳嗽,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在于玛丽的体内,有一种破碎:她沿袭了乡村的古典,同时,又接纳了工业的契约,然而,在某个缺口处,她遭到了全盘颠覆。
母亲突然打来电话,告诉她:已办好离婚手续。
离婚!当这个词敲击在于玛丽的耳膜上时,她的全部焦虑、不安、疼痛,在那一瞬间,皆被治愈。突然,她不再觉得冷,一股新生的力量灌进来。
于玛丽掀开被子,穿上衣服,趴在桌前,写下辞职报告。
于玛丽卖掉电脑,收拾行李,结算工资,拖着拉杆箱。
于玛丽向我们挥手后,走出厂门。
那么多如于玛丽一样的女孩,离开田埂和山坡,来到南方的工厂,随着时光的流逝,她们的脸变得模糊不清,而于玛丽是个例外。在于玛丽的脸上,始终隐含着一张乡村少女的脸,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这个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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