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探拉雪兹公墓之后紧接着的下一个周末,趁着巴黎深秋难得的好天气,我再次来到此地。这一天时间更加从容,正可以在街角的报亭买份地图来对路线稍加规划。即便如此,对着这份标满了上百个人名的黑白地图,一时间要想理出一条一笔划的路线也颇为困难,索性还是信步而行、边走边看。
肖邦的衣冠冢距离墓地正门很近。或许是因为拉雪兹从这里开始,逐渐向西向北扩展开去的吧,这一片墓碑林立,空间略显局促,穿着秋天的大衣背包走过,还需稍加小心,以免因为磕碰对逝者有所亵渎。
正在狭窄的巷道间张望时,突然注意到一面红白相间的波兰国旗,虽然只是插在栏杆的一角,但在枝头或落叶黄绿背景之中异常醒目。华沙的公园中,竖立着巨大而写意的肖邦半身像,眉眼凝重而发梢随风扬起,正是凸显着音乐家的浪漫与热情。而在巴黎,在拉雪兹,我只读到了小巧和宁静。从他流亡多年的这座城市来看,肖邦可以暂时卸去他背负的家国情怀,只是因为音乐被人缅怀,正如黑漆栏杆外堆叠的鲜花。
巴尔扎克的墓,与肖邦的衣冠冢遥遥相对,在大门另外一侧。同样是林荫遮蔽的小道边,法国一代文豪的墓地比异国音乐家来得更加娇小。只有青铜色的头像显出了些许作家笔下的才华横溢又洞察世情。
《人间喜剧》篇幅虽长、数目亦多,却总归只是一幅社会长卷,没有直接触及磅礴的历史背景;又或许是因为法国人在遴选代表民族艺术高度的人物时苛刻异常,巴黎市中心的先贤祠,竟然没有巴尔扎克的位置。伟大如雨果,也须耐心等待,直到十几年前,才隆重地移穴先贤祠。
大师们于此长眠
这天的天气果然不错,墓地中央的广场上除了如我一般的游人,也有推着童车散步的夫妇,甚至还有成群结队的小学生在亦步亦趋地聆听老师的讲解。若说阴雨中这拉雪兹墓地还有一丝森严气息的话,那此刻它透出的,便只有安详可言了。
尤其是走在墓地间几条宽敞的铺石干道上时,庄严如家庙般的墓室礼拜堂在两侧连绵不绝,更在这气氛中添上了宗教意味的神圣。有些小礼拜堂的铁门已经锈蚀以致倾倒、内部装饰的彩窗和十字架前的烛台,尽可一览无余。
法国浪漫主义旗帜式的艺术家德拉克洛瓦,便长眠于这样的大路边。黑褐色的棺木雕塑年深日久,上面竟已覆上了青苔。棺椁一侧,方正地刻着德拉克洛瓦的姓名。凝视片刻,很自然地就会想起卢浮宫中那些包含激情的巨幅画作。《自由引导人民》的画面,我更是熟悉,它早被无名者临摹在了我所工作的学校外墙上,看上去确实渗入了法兰西的精神和血液。
依我粗浅的见解,德拉克洛瓦油画巨制对于浪漫主义精神的启蒙和发扬,其贡献并不在《巴黎圣母院》之下。
行走间,拉雪兹墓地的核心区域越来越近。早年拿破仑皇帝兴建这座公墓,凭借的正是迁移名人陵寝来此以聚集人气。莫里哀和拉封丹两人,属于最初移驾至此者。前者的戏剧、后者的寓言,早已成为经典中的经典,而他们二人在拉雪兹的墓穴,更是比肩而立,而且那石棺被四角的柱石支撑起来,凸显了敬意。正因为伴随了诸多前辈大师,类似普鲁斯特这样的后辈,只能平躺在时代更加晚近的片区中,无声无息。
走在拉雪兹中,越发觉得厚重。好似捧起了一部长卷,章节间不断跃出熟悉的姓名,然后也越发觉出自己的浅薄。好在,一张不过A4纸大小的黑白地图,至少给出了线索。今后更加长远的日子里,无论是否依旧身在巴黎,都可以继续循此阅读和体味。(顾功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