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异乡人踉跄而褴褛地流浪在路上,是因为路上有光,光在路上。在有光的路上,我流浪在自己的内心,向着远方日夜兼程。
总是渴望从常规中伸出头去,英勇地生活,谛听远处的水声,呼吸界外的清凉。当枯燥像蛛网,网络房间的时候,心怀浪漫的人会在火柴盒里制造出轰轰隆隆的远征,然后,再把这种远征投放到现实中来。
归根到底,是新疆多元交汇的活泼泼的文化本质给我以先天的浪漫,于是总像怕火一样地怕着庸常,怕着停滞,竭力地打破停滞,奋力地反抗庸常,竟成了我贯穿一生的梦想。
出走的那个夜晚,是一个散发着小说氛围的中秋。我站在乌鲁木齐的月色中,脚步迟疑,去意彷徨,我想朝着月亮私奔,又恐在奔月的中途坠落。
由乌鲁木齐到北京的70次列车,10年来一直走不出那个散发着小说气味的中秋。我从此失散了家,遗失了家谱,拎着拔本伤脉的根,在异乡行走,千回百转的流浪中敲着一扇扇没有门的墙。
在都市蚁穴的拥挤中,人的参照是人,你很容易知道你是谁,他是谁。而在天山脚下,只有天地的尺寸,在这种参照中,你弄不明白自己是谁,淹没在大天大地大事物中,突兀而起的是人的来龙去脉、人的本质、人的宇宙位置、人的价值……但对于徘徊、彷徨在冰天雪地里的我来说,外界的参考与世界的标高,极为重要。只是,这种参考对我来说既不能是图片,更不能是文字,狩猎的哈萨克人从小教会我,猎物最好是活的,我要以大地上的活山活水为器皿。
远方如一盏风前灯,摇曳不停,以一息尚存的顽强向我发出昭示——上路去,到远方去。
(二)
当我最终像一只黑色的小鸟栖落在别处,不沾不粘的思想便同月亮一样腾空。
无论何地、何时,生活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精神、一种氛围。在异乡的生活依然是精神,是氛围。都市人不大去想地平线之类的事情,这与他们的生活关系不大,他们的思维是竖向的,沿着光柱攀升,不大去想一旦一无所有,重重地摔在地上,是否可以从地面开始朴素的生活?如同一棵移植的桔树,我不习惯都市里欲望丛生的生活,我开始怀念斋月里的欲望空空。
我是在北京才开始左图右史读新疆的。天山褶皱中文化的厚薄,沙漠里传递的烽燧,天山北坡席卷的牛羊,冰融的雪水在石滩上跳出清冽的音符……愈是在他乡,故乡愈是成为我的文化人类学背景。
那只黑色的倦鸟,从窗台起飞,归巢了,我目送它一直飞进燃烧的晚霞。
关上空落落的窗,怅然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