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暴君真的发飙了。他怒不可遏,抡起胳膊就往下砸。小西不躲。他抽出皮带打,小西仍是不躲。老妈和奶奶都出来了,他把门关起来打,逼着小西服软。
小西跪着,看着老爸,就像看一张塑料皮:“你打吧。打完我去上职高。”
回答她的,是老爸渐渐抡不动的皮带:啪、啪、啪。
小西仍看着老爸:“没用的男人,有种把我打死。你把我打死了,我就可以不去职高,你就可以做到说话管用,就意气风发了?你打。”
老爸再抡了一下,然后,真的抡不动了。
这个永远头头是道的男人没再解释,沉默了半天,扔掉皮带,起身开门,放外面哭嚎的奶奶和老妈进来。
那晚吼叫之后,家里就静了。小西除了满身的血道子之外,没啥大事,倒是奶奶惊着了,被老妈送到医院静养。
小西躺在房间看天花板,无尽幻想住到学校以后的美好生活:校门口有烤里脊,有脆皮豆干,有灌汤肉饼,有鱼头豆腐砂锅,那汤是白的,鲜味四溢……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小西真的闻到鱼头汤的鲜香。
厨房里,老爸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硕大的胖头鱼。这种大鱼,鱼身肉厚,远不如一斤左右的鲫鱼细嫩,但鱼头最是新鲜味美。当地人吃鱼头多数不买整鱼,因为贪图一个新鲜的鱼头,就要考虑剩下十来斤的鱼身怎么处理。小西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鱼头愣了半天。
鱼头可能是最不能让外国人理解的中国式美味。在一锅鱼头汤里面,有坚硬的骨头,蜂窝般的骨节,皮脂、胶质和不知名的部位混合在一起,炖得到位,刺和骨头都会溶在汤里,比鱼肉更引人入胜。这一口,爱者嗜之如命,旁人看得费解。
油烟升腾,老爸把大鱼头下锅略煎,烹上各种作料,煮出一锅白如牛奶的鱼汤,咕嘟作响之际,溜进几块豆腐。他动作娴熟,像个最熟练的工人在拧弄螺丝一样,毫不迟疑地又在锅里放下一丛碧绿色的新鲜雪菜末。
这是什么搭配啊。小西暗想,没腌过的雪里蕻放在鱼头里,是怎么个怪滋味?
这顿饭气氛更怪:小西和老爸面对面,中间放着一锅硕大的鱼头炖豆腐,都不说话。
老爸夹了一筷子鱼头给小西,还盛了汤。小西别扭了一会,没再推拒,闷头就吃。
鱼头炖豆腐里放新鲜雪菜,带来了某种说不出的好滋味,汤浓胶稠,鲜的感觉就像是舌尖上有精灵在跳舞。小西吃了一碗、两碗、三碗……老爸只沉默地看着,自己吃点鱼肉,偶尔拨弄几筷子,把最富胶质的鱼脑找出来,颤巍巍如同晶莹的果冻,送到小西的碗里。他以前总是会说,吃鱼脑补脑,小孩会变聪明。
“小西。”他开口了,“你很像我。”
这句话约等于是“对不起”吗?小西冷笑,抬头就准备反驳。
她看见的,是老爸从未出现过的表情:有茫然,有羞窘,有强撑的淡定,还有一些从未出现的懂事。这种表情,让他变得更苍老,却又像刚刚知事的少年。
“有些道理看起来没错,其实一文不值。”老爸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可是我想了,你要去上高中,因为上了高中,你才有机会考大学,你……你的以后,会比我好。”
所有准备好的、掷地有声的理论都没派上用场。小西低头看着面前的鱼汤,看着自己大颗的泪珠掉下去,然后迅速融到雪白的汤里,混混沌沌,模模糊糊,分不清豆腐、胶质、骨头或者刺。
家里这口锅真的奇怪,做出的鱼头汤没什么卖相,却终归比校门口的好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