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遗忘亚美尼亚,是因为这些辉煌从未以亚美尼亚国家之名记录下来。那些杰出的人物或隶属于某一庞大帝国的身份之下,或干脆是远离故土的流民。托诺扬正在进行一项地图整理研究工作,他说:“我在英国出版物上看到一张描绘公元前1世纪西亚高加索地区的地图。在大亚美尼亚国的版图上赫然写着土耳其的名字。我从此留意,陆续发现了许多类似错漏。若干年后,亚美尼亚的历史会从地图上被抹去吗?”
托诺扬所指的大亚美尼亚是公元前1世纪提格兰二世建立的古国。大亚美尼亚成为当时西亚最强大的国家之一,被称为三湖之国,指今天位于土耳其境内的凡湖、亚美尼亚的塞凡湖和伊朗的乌尔米耶湖。其文明中心地带乃是今天土耳其的亚拉腊平原和凡湖盆地。大亚美尼亚灭亡后,故地在东西帝国之间的鏖战中被碾得支离破碎。今天的亚美尼亚只是故国的偏远一隅。
在埃里温,我看到亚美尼亚人用亚拉腊山为一切命名:报纸、酒店、白兰地酒厂、足球队、研究机构……每个家庭都有以亚拉腊山为主题的装饰品。从格鲁吉亚过境时,边境官员到车厢来给我的护照盖了入境戳:那是一幅简笔画——一辆小火车在亚拉腊山下驶过。但实际上,1923年,苏联和土耳其签订“卡尔斯条约”,决定苏土的边界以阿拉斯河为界。距离埃里温不到60公里的亚拉腊山早已在土耳其境内。我的年轻女向导赫拉努什和我说了个故事:上世纪70年代,土耳其和苏联的亚美尼亚外交官在一次国际会晤中相遇。土耳其人提出:别再用亚拉腊这个名字了,它不属于亚美尼亚领土。“我们的外交官回答说:星星和月亮也不在土耳其境内,请把它们从国旗上拿下来!”这个扬眉吐气的故事,何尝不是一把辛酸泪?
埃里温是我亚美尼亚之行的起点。埃里温海拔1000米左右,三面环山,城南的地势依贺拉兹丹河的流向逐渐下降。埃里温从1936年起成为首都,是历史上的第13座都城。整个中心城区都是斯大林式建筑。宏大的广场、政府大楼、歌剧院、立在山上的“亚美尼亚之母”雕塑,典型的苏联加盟共和国样板。那种古城所独有的历史叠加感呢?早在公元前782年,埃里温即成为军事要塞。市郊遗址出土的石碑清晰地记载了城市的建立缘由和过程。我在亚美尼亚历史博物馆见到它,全文由楔形文字雕刻而成。它的存在证明,埃里温是世界上有确切建成年份记载的最古老的城市,比罗马早29年。
那么,过去的那个埃里温去哪儿了?一是毁于地震——亚美尼亚高原位于世界12块地壳板块中6块板块交汇的地点,火山活动频繁。二是毁于战火。埃里温自古是东西交通要道。我住在共和广场附近,靠着中央银行大楼。酒店的工作人员说,这里从前就是丝路上的一个大集市。而正因为如此,埃里温历经蒙古人、突厥人和波斯人的连续征服。1828年,沙皇俄国与波斯签订《土库曼恰伊条约》,埃里温最终成了沙俄的领地。俄国人攻下城池时颇为失望,这座传说中的都市只是一个“破院子”。事实上,自从14世纪突厥人入侵亚美尼亚开始,亚美尼亚人不断外迁移民,流落各地。到波斯萨法维王朝统治后期,在今天的共和国范围内,居民以突厥语穆斯林占优势。根据1828年的俄波协议,两国以阿拉斯河为界,南岸基督徒有权自由迁至北岸。直到20世纪初,埃里温一带的亚美尼亚人才占了大多数。
在埃里温待了两天,经当地人指点,我心里的疑惑得到解释:为什么这座城市如此苏联化,细看却又绝不同于一般的苏联城市?事实上,亚美尼亚人正以此为傲。埃里温新城始建于20世纪20年代,设计师是亚美尼亚人、沙俄帝国科学院最年轻的院士亚历山大·塔曼尼扬。在苏联加盟共和国首都的建筑模版上,塔曼尼扬巧妙融入了民族个性。这片土地盛产赭石偏粉色的凝灰岩。包括教堂在内的传统建筑多以方形凝灰岩石材堆砌而成。塔曼尼扬将这种传统的建筑材料用在了整个新城的建设上。阳光照射在石墙上,泛起微微的玫瑰色,它让埃里温获得了“玫瑰之城”的美誉。原名列宁广场的共和广场是城市中心,广场四周环绕着总理府、博物馆、邮电局等部门的气派大楼。塔曼尼扬为这些严峻工整的大楼设计了装饰性的浮雕,包括葡萄藤在内的图案都是亚美尼亚教堂的传统样式。新城圆形的环线道路,象征亚美尼亚远古即来的太阳崇拜。而城中的几条大道自北向南逐渐聚拢,它们延长线的交汇之处,正是亚拉腊山的所在。
到访埃里温的第一天,我还探访了导演帕拉杰诺夫(Serguei Parad-janov)的故居。他与塔可夫斯基齐名,被誉为苏联“最后一位天才导演”。帕拉杰诺夫的故居在城南,外表普通的两层小楼自有其妙处:由于帕拉杰诺夫与苏联电影革命现实主义的原则格格不入,在很长一段时间被禁止拍片,他把自己的创作热情用于绘画,用各种生活用品制作装置和剪贴画。这些充满隐喻和象征性的作品布满了所有房间,让整栋房子都散发着魔幻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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