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安东尼·布朗这个名字真正与猩猩划上等号的,还是他书中最著名的主人公——威利,一只幼年黑猩猩。布朗说,某种程度上,威利的性格源于他自己的儿时经历,也有一些是儿童的共性。作为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布朗的童年笼罩在哥哥的阴影下,这似乎是一场注定无望的竞争。他告诉我,哥哥很多方面都比他强,哥哥又高又壮,相形之下,他又瘦又小,简直跟哥哥和他的朋友们不属于同一类。而威利是一只生活在高大、强壮的大猩猩世界里的黑猩猩,也是个异类。人们在生活中时常感到自己是群体里的弱者,这种感受孩子尤为强烈——世界是被大人们统治的,孩子是弱小的,被忽视的,总是被哥哥、姐姐、父母和老师所左右。安东尼·布朗创作了一系列威利故事,这个胆怯而善良的小猩猩就是儿童境况的隐喻。比如在《胆小鬼威利》中,“连苍蝇也不忍心伤害”的威利被大猩猩们叫作胆小鬼,他为了让自己更强大,根据健身广告上的指示锻炼,终于练成梦想中的体格。而布朗诙谐地在最后一页安排了一个反转,变强大的威利不小心撞到电线杆,脱口而出“对不起”——他还是原来那个威利。
安东尼·布朗目前正在创作一本新书,主人公仍是威利。“威利出门去公园,天气很好,头顶只有一片云。威利往前走,这片云也跟着他走。公园里其他人都在太阳下开心地玩,只有威利一直笼罩在云的阴影里,他冷得发抖。这个故事的剩下部分就讲述他是怎么走出这个阴影的……”
我问布朗,这么多年,威利在你的一系列故事中长大了吗?他以孩子们寄来的两封信作答。一封信里问:“亲爱的安东尼·布朗,威利是你编造出来的,还是个真实存在的人呢?”布朗说,孩子们往往把威利看成一个人,而且能够超越大猩猩的面孔,看出他实际上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孩子。另一封信是一个澳大利亚男孩布雷特写来的,不是给布朗,而是给威利的。他在信里说:“亲爱的威利,你不用强迫自己变得强大。顺其自然就好。”
在现实与幻想之间
在我还没见过安东尼·布朗,甚至还没去注意绘本作者的时候,原来就已经读过好几本他的书了。最有名的当然是《我爸爸》、《我妈妈》,或许因为孩子的初期绘本都是由父母选择的。我还记得,在我儿子第一次要求我给他读这两本书时,我其实很困惑,该如何对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解释“我爸爸”一会儿变成马,一会儿变成鱼,一会儿又变成猫头鹰呢?但我发现,其实无需解释,孩子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很自然。好像孩子们天生有一种能力,能够自由地在现实与非现实之间往返穿梭。
安东尼·布朗也有同感。“事实上所有的孩子都是超现实主义者,这是他们最初观看世界的方式。这也是我为什么会选择超现实主义语言去讲故事的原因。”布朗告诉我,他在上中学时经常去学校图书馆看画册,在那里第一次看到了超现实主义画家马格利特(Rene Magritte)和达利(Salvador Dali)的画。虽然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这种画,却有着奇妙的熟悉感。多年后布朗的第一本绘本《穿越魔镜》就是以马格利特的名作《不能被复制》为灵感的,画面中一个男子站在镜子前,按说镜子会复制他的样子,可这面镜子偏偏不肯,映照出来的竟是男子的背影。有违常规的两个相同背影营造出一种怪诞氛围,让观者感到惊悚不安。在《穿越魔镜》的一开始,小男孩托比烦透了,他站到一面镜子前。安东尼·布朗在这里复制了马格利特的作品,让托比看到自己的背影,然后穿镜而过,来到大街上。他看到狗牵着人在散步;粉刷工刷的不是篱笆,是天空;一群唱诗班的男孩从天而降……当托比再次穿越镜子回到家时,“魔镜”正常了,可以“复制”了,他看到了镜中自己的笑脸。布朗对马格利特的迷恋也让他惹上了麻烦,在《梦想家威利》出版之后,他遭到了马格利特庄园的侵权起诉,他被迫换下了几幅直接参考的画面。不过,这并未折损这本书在现实和幻想之间自由穿梭的魔力。比如开篇威利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类似马格利特《清晰的思路》的画,只不过画中的大石头埋在海面之下,没有升起来。而到了全书结尾,威利的一个个幻想都尘埃落定之后,大石头才像原作中那样飘浮在了海天之间,读者发现,这块大石头其实是威利的头像,而开篇真实坐在沙发上的威利,也隐隐消失,变成沙发上的一个幻象了。那么,到底是画中的大石头威利幻想出了真实的威利,还是真实的威利幻想出了大石头威利呢?马格利特原作的名字“清晰的思路”提供了暗示,那些画面并非虚幻的梦境,可能含有世界最真实的一面,而我们生活其中的真实世界,却可能是虚无缥缈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