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传统的内核之外,巴村又包裹着现代特色,我们该怎样理解现代化作用于西藏人带来的改变呢?陈波向我分析说:“如果我们从藏族人自身来出发看待外部世界,他们对外部世界的接纳,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公元7世纪,松赞干布统一青藏高原时,开始建立庞大的行政管理机构,这些在青藏高原以往的历史中是没有的。尼泊尔赤尊公主和唐朝的文成公主带来了外部文明,那个时候人们创造出藏文、引进佛教,吐蕃王朝派贵族子弟去长安学习儒家经典。今天当飞机、火车进入藏族人视野里,他们将之翻译为藏文里的‘铁鸟’‘火轮’,创造出非常生动的新词语。从历史角度来看,今天西藏的现代化,也只是藏族人接触外来文明的一瞬而已,藏文明在如何交融其他文明的过程中,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这种在历史中形成的文化基因,已经成为藏人群体性的性格,体现在个人的生活方式中,则是对现代文明的开放心态。
藏人的三重空间
云南社科院研究员郭净则在长年的实地研究中,为我们了解藏文明提供了另外的角度。今年60岁的郭净热爱民族史研究,也热爱影像拍摄。他跟着藏族人家一起克服重重困难去卡瓦格博转山,他研究西藏藏传佛教寺庙里的仪式,也和环保人士、学者、喇嘛和农牧民一起,发起“乡村影像”的行动,以帮助当地农牧民发出自己的声音。
郭净说,这些年的工作让他一直在思考:新的现代化理念和工具,到底是怎么参与到藏区的社会变革中的?他了解最多的两样进入藏区的新事物,分别是环保和影像拍摄。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环保理念从西方传入中国,郭净在上世纪90年代末参与到云南藏区的环保活动中。这使他有了一个机会,观察环保这种外来理念怎么在藏区变成一个整体性文化观念,而这种观念又是怎么被藏族改造的。在深入了解藏文明的自然观之后,郭净发现,外部输入的环保理念,自身有很大的缺陷。起源于西方的环保运动,是建立在人与自然相分离的理念上的。可是世界上很多传统文化中,人与自然是融为一体的。比如任何藏族人眼里看到的自然,都是已经打上了文化烙印,一座所谓纯自然的山,其实也是一座神圣的山。
郭净说,原本一些环保非政府组织进到藏区,与藏族人只谈保护某种动物或植物,可是在当地农牧民眼里,这些都是神山的一部分。外来者如果不去了解神山,不了解与神山相联系的社会组织和文化传统,不了解藏民对神山的情感与认知,很难理解“环保”在藏区的真正意义。
郭净从藏族知识分子那里,了解到他们对于三重空间的认识。一重空间是世俗空间,人们为了生存,可以在这个空间里耕种土地、修建房屋,对环境做适度改变;一重是神圣空间,其中的万物均被赋予神圣的价值,不可侵犯;再一重则是普通人无法洞悉,仅为觉悟者感知的秘密空间。云南藏区的村子,特定时期会请活佛看风水,划定村子里的“封山线”。封山线以某棵树或某个石头为界,有些村子也会埋个“宝瓶”,或立嘛呢堆作为标志。封山线以外的地区便是世俗空间,村民可以为生活的需要加以运用;封山线以内的区域,每棵树每块石头都被神圣化了,不能随意触碰。村民对此有着非常明确的规则意识,并以村规民约加以规范。封山线以内的动物不能打、树木不可以砍伐。这种约束如今虽有所弱化,但依然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