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尼玛次仁见面之前,我们事先在微信上沟通过。我发现他每天都要更新几回朋友圈,多是关于佛法开示的转发。“智能手机很少安装藏语软件,苹果手机是其中一款,这和乔布斯是佛教徒有关。否则两个藏族人用藏文交流,发信息只能用汉文,那样对保存文化其实很可惜。藏区的很多家庭即使贫困,家长们省吃俭用也要为孩子买这种手机,他们希望孩子能用母语更多地认识世界。”他继而说到藏语对于佛经翻译的准确性。当年松赞干布在决定用佛教治理藏区时,同时引进大量佛学典籍。很多梵语词汇,在藏文中找不到对应,便直接将梵文写进藏文佛经。于是那些佛学经典,除了梵文外,只有藏语表达得最准确、最圆满。这也是为什么藏传佛教发展得比印度、尼泊尔和内地都晚,却后来者居上的原因。
稍微查阅下尼玛次仁的资料,就知道他是个十分“与时俱进”的喇嘛。他出生于拉萨市属的农村,早年间在哲蚌寺剃度出家。1989年,他到北京进入十世班禅创办的中国藏语系高级佛学院学习。除了汉语外,他还精通英语。业余时间尼玛次仁爱好摄影。1994年,大昭寺开始对寺内文物进行登记造册。他利用这个机会拍了大量照片,后来出版了《大昭寺》的画册。除了难得一见的文物之外,画册里也记录了大昭寺的日常生活,比如有僧侣们在夜间补习英语的样子,还有在节假日打牌娱乐、温泉中沐浴游泳的场景,打破了人们对寺庙刻板生活的想象,看上去生动有趣。
尼玛次仁说,这些年大昭寺发生的最大变化,就是它不仅是藏族的朝圣地,也成为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这在青藏铁路通车后更为明显。尼玛次仁是一个西藏现代化坚定的拥护者。他说,西藏自古以来就是开放而不是封闭的,尼泊尔的赤尊公主和唐朝文成公主入藏,不仅带来了佛教经典,还传播了先进的生产技术。这些都说明西藏只有不断开放、不断融入外来文化并使之和谐发展,才能持续进步。
面对暑期旅游高峰,每天数以万计的游客,大昭寺显得无能为力。听到有的游客过来说里面实在太挤了,根本没看到等身佛在哪里,尼玛次仁就觉得很可惜。传统藏式寺庙的屋顶和地面都是本地特有的阿嘎土夯实而成的。有的游客很激动,在大昭寺的天台上又跳又蹦拍照片,尼玛次仁下面的办公室都会簌簌落灰。“我就会上去和他们讲,这是土木建筑,不比钢筋水泥,你需要像对待老人一样对待它。”现在大昭寺天台上立了块“禁止跳跃”的牌子,可是游客兴奋起来还是照跳不误。
“现代化是一把双刃剑。”尼玛次仁反复和我强调。他去西郊哲蚌寺的路上,看到牛和马要在马路上吃力地行走,心里会难过。那里以前都是湿地,没有楼房,没有路,牛羊随便吃草,晚上自己会走回家。郊区的农民还会自己挤奶、打酥油,坚持很古朴的方式。“当年老百姓从家里拿来供奉的酥油,点起来没有烟,味道像在草原上一样。现在那些土地开发了,老百姓不怎么养牛羊,都去外面买酥油。那种酥油却有很多烟雾,不知道掺杂了什么。”
新城无法顾及,尼玛次仁和所在的大昭寺是老城风貌坚决的维护者。他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老城全景图对我说,在过去,大昭寺周边的建筑都是要低于大昭寺高度的,所以大昭寺和小昭寺的金顶可以相望,从大昭寺也能一览无余地看见布达拉宫。政府在旧城改造中一度加高了建筑高度,意识到问题后又逐渐降层恢复。“检查过后,有的违章建筑又会偷偷冒出来。一些房屋的业主保持了楼层,却将层高暗中提高了。”尼玛次仁经常参加有关旧城改造和保护的会议,对关键问题绝对直抒胸臆,毫不掩饰。还有个让他苦恼的问题是,老城在几次改造后路面地基被垫高了。“本来是大昭寺地基高,现在反了过来,一下大雨大家就会紧张。”
某种程度上说,游客的到来改变了大昭寺的功能。“大昭寺是西藏第一间佛寺,佛教就是从这里开始传播的,这个地位不会变。但它日渐成为一个做佛事活动、诵经祈福的地方,相当于是个场地。从弘扬佛法的角度讲,拉萨的哲蚌寺和色拉寺才是学术中心。”尼玛次仁说,大昭寺的喇嘛都要参与日常管理工作,“这个任务就很重了,藏传佛教的根在这里,不能有丝毫差池”。所以尼玛次仁觉得大昭寺能够出很好的管理人才,但很难有高僧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