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流行的暗黑婚姻文学

时间:2016-03-30 16:09:23 

我们的人性,已经到了一个更敢于面对真实的时代。“白莲花”式人物,无论在虚构世界还是现实生活,均已过时。

自2012年《消失的爱人》掀起一类“暗黑婚姻文学”的体裁,这种题材在西方阅读界似乎越来越受欢迎。2015年末,一本《命运和愤怒》(Fatesand Furies)被奥巴马和亚马逊网站同时称为“年度之书”,评论界也充满对它又爱又恨的争议。这一题材似被引入一种更广泛讨论的范围。

英国《卫报》写道,如果说《消失的爱人》开创了“暗黑婚姻文学”的体裁,那么《命运和愤怒》则当之无愧将其继续发扬光大。《消失的爱人》打开了读者对于此类题材的胃口但显然没让大家过瘾,于是,一部与之类似但又不甚模仿的作品,在图书市场可谓呼之欲出。

小说的名字首先就不俗,Fatesand Furies,命运和愤怒,它被西方媒体誉为“妙不可言”,定下了全书阴暗张扬的基调。

和《消失的爱人》一样,《命运和愤怒》同样描述了在婚姻中貌似“神合”的两方,其实内里是多么相反迥异的个体。小说一开场,一对年轻夫妇,洛托(Lotto)和马蒂尔德(Mathilde),刚刚结婚,共同漫步在沙滩上。他吻了她,于是他感觉在那一刻,“自己几乎可以快乐地死去”。这一描述勾勒了人们对于美好婚姻的一切幻想,接下来,笔锋一转,作者开始叙述男主角的出身和成长。

很多欧美小说在描述一个主人公时,通常会从他的父母、家庭、出生和成长开始讲起。弗洛伊德在西方文艺界影响深远。任何成年人现时现下的行为,似乎都可被追溯到遥远童年时代某个细小经验。

洛托在飓风夜出生,甫一落地,就被认为是“特别的”、“黄金的”。这造就了他今后习惯成为众人焦点的性格。从小在“希望的模型”中长大,他被“倾倒着满身的爱”。小时候在餐厅里,他就以“获得陌生人喝彩”为性格养料,而且由于他母亲宗教灌输的潜意识,致使他在“没有人注视的时候,也在表演”。作为富家子弟,洛托从小就有人“静悄悄地服侍他”,比如他莫名其妙丢了一条毯子在地上,过一会儿就有人帮他捡起来,不需要他自己去捡。这也反射在他今后的生活里。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由于接不到角色而长期没有收入,但是家里的账单都被妻子默默按时缴付。他没有想过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他从小就不用担心这些琐事。

13岁时,洛托的父亲去世,这在他性格上开始产生一个拐点。那之后母亲因为悲伤吃止痛药上瘾。洛托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快乐无羁。上寄宿学校时,他目睹了一个同学的上吊自杀,也在他心中留下阴影。

人性是一种抽象。小说中说。大学毕业的最后一场舞会,洛托在一个人声鼎沸的聚会上,看见了马蒂尔德。他之前也认识她,学校里出了名的冰山美人,但是在那晚,在一切喧嚣、嘈杂、烦躁中,她却突然像人群中的一股清流,那么从容地攫住了他。

他和她隔着人群,他遥远地向她呼喊:“嫁给我吧。”

她说:“我愿意。”

于是笔锋一转,他们毕业后租了一个地下室的小公寓。他们请了大学同学来家里开暖房派对。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认为这段婚姻不会超过一年。但是,最后,这段婚姻其实持续了几十年。

本书的一个最大特点,是它以夫妻两人截然不同的视角,描述了一段共同实则迥异的经历。这部作品最大的张力也在于此,同样现实在不同的人理解中居然如此不同。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一半天真、满足、自鸣得意,一半阴暗、哥特、层层机谋。连本书的作者劳伦·格沃夫(Lauren Groff)自己也承认,本来,这本书是计划作为两本单独的书出版的,因为它们的文风如此迥异。

在这种黑白两面的文本构建中,永远是“黑”的一面更吸引读者。正如查尔斯·麦格拉斯(Charles McGratt)和莱斯利·杰米逊(Leslie Jamison)所说,坏的婚姻故事永远比好的婚姻故事更有意思。比如芭蕾舞剧《天鹅湖》中的黑白天鹅,人们永远对一目了然的白色人生不是非常感兴趣,倒是充满诡秘诱惑的黑色部分,更让人觉得跌宕起伏、充满诱惑。在《命运和愤怒》中同样如是。前半部男主角看似“正常”的描述似乎永远不是重点,多数知道梗概或读过书评的读者,更焦急等待的是后半部分妻子“暗黑”的登场。但是,如果只有“黑”而没有“白”,这部小说也难以获得真正的成功。很多事情,唯有存于对比之下,才是美丽。

于是,小说第二部分,“愤怒”拉开帷幕,画风也随之转变。第一章女主角走在路上,那时是她丈夫已经去世以后,她的一个旧日大学同学在路上遇见她,拥抱寒暄过后,同学说:“马蒂尔德,你现在看上去,是这么‘愤怒’。”

女主角4岁时,就间接谋杀了自己的弟弟。她诱使他走到台阶的最高处,然后坠落。这件事情发生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她被迅速从法国送到美国,在一个叔叔家抚养。这件事,可以说是她“黑暗”性格基调的最初来源。

在小说中,马蒂尔德和洛托的关系被他们的一个朋友称为是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这一点,当时天真的洛托没有看出来,但最终看完全书,却发现它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评价。

在洛托的叙述中,女主角擅于用一种“消极的进攻法”操纵事件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发展。比如她曾经在一个聚会上,面带微笑地站在一个百老汇著名女演员的身边。彼时女演员正要举行婚礼,马蒂尔德始终没有直接地说一句想去参加婚礼的话,但在聚会将近结束时,女演员却向他们发出了婚礼邀请。接到了婚礼邀请的洛托和马蒂尔德在婚礼当天,和一个百老汇的制作人相谈甚欢,最终让洛托获得了一部音乐剧的面试机会。

马蒂尔德在小说中就处处用着这种“不经意的心机”,操纵、辅助洛托,一步一步走上著名剧作家的道路。

和《消失的爱人》一样,《命运和愤怒》继续探讨了小说创作如今日渐改变的一个规律:女主角不需要再那么“讨人喜欢”了。在传统作品中,女主角就算有缺陷,也要被塑造得有更大的优点盖过那些缺陷,否则那部作品就很难受欢迎。但如今,以女作家为代表的小说,却敢于更大胆展示女主角的阴暗面,这种阴暗系列的小说,也有很多成为畅销书。去年出版的《主妇》(Hausfrau)塑造了一个婚内出轨的女性形象,《火车上的女孩》中女主角莫名其妙地对一个陌生人产生深刻的嫉妒,《最幸运的女孩》塑造了类似《名利场》中蓓基·夏泼那样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出生以后》则呈现了一个充满争议的母亲形象。在这些作品中,女主角心机颇深、充满愤怒、讲脏话……但它们却都很受欢迎。《火车上的女孩》在出版一个月内就成为《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影视版权也很快卖出。读者是变得更宽容了吗?或是我们的人性,已经到了一个更敢于面对真实自我、真实人性的时代?人们越来越能看透很多表面的美好、礼貌、温暖,不过是伪装,每个人内心都有自己的阴暗面。“白莲花”式人物已经过时。

从广义的婚姻文学体裁来看,它无非有两种风格,一种是“幸福婚姻文学”,一种是“不幸”。托尔斯泰早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就说过,“幸福的家庭都很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同”。这个俄国文豪19世纪就说出了这句话,如今2016年的婚姻文学,仍然是暗黑系列更受欢迎。

暗黑婚姻文学的流行和现代婚姻制度本身也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西方社会自古希腊罗马时代就开始实行一夫一妻制。16世纪举行的罗马天主教大主教会议将一夫一妻制作为婚姻法正式实行。若不是有这样深重的历史文化背景,“安娜·卡列尼娜”和“包法利夫人”出轨时也不会那么纠结愧疚和充满羞耻感。1857年,拿破仑三世曾因不满《包法利夫人》中塑造的婚姻中出轨的女性形象,而对作者福楼拜提起了公诉,但最终因被告律师有理有据的论辩和当时这部小说在群众中的受欢迎而导致拿破仑三世败诉。《包法利夫人》可以算是“暗黑婚姻文学”中一部鼻祖般的作品,在其后很多世纪的很多女性形象中,都有她的影子,《主妇》中的女主角几乎是“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的合体。《包法利夫人》是一种从无聊婚姻到疯狂爆发、寻找自我的典型。她嫁给他,心中的自我被长期淹没,于是她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长期为那个“被淹没的自我”寻找一切绝望的出口。或许可以说,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包法利夫人”。

1879年的《玩偶之家》在哥本哈根皇家剧院上演后也引起了一轮长达半个世纪的关于婚姻的讨论。虽然作为一个剧作家,易卜生早已习惯了恶评,但这次反对的声音居然波及整个欧洲,还是让他较为吃惊。直至今天,“出走的娜拉”也成为女性觉醒的代名词,似乎面对恶劣婚姻或无聊婚姻的唯一解药,就是出走。

2015年的《命运和愤怒》也精辟地指出,“没有人是属于任何人的”。所以,婚姻制度本身,要求永恒的忠诚是否就造成了如今众多“幸福婚姻”乃是一种假象?

《纽约客》的书评称《命运和愤怒》“拒绝传统”,从作者希腊戏剧式的标题以及“既喜剧又悲剧”的主题可以看出来,连女主角马蒂尔德最后的结局都很“希腊式”——在她丈夫死后,她又新交了一个年轻的男朋友,一个帅气的演员,最后却发现是她丈夫的儿子。洛托年轻时荒淫无度的生活导致了最终这种结果的产生。

值得一提的是,在畅销文学中,《命运和愤怒》的文笔却是好的,更精致、从容。这和阅读《五十度灰》以及《暮光之城》时被它们低俗浅白的描写而吓到绝对不同。《命运和愤怒》英文原著的文笔精确、丰富,同时又有强烈的警醒意味。读某些段落时,《纽约客》称,甚至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比如小说中描写一辆公共汽车停下,形容为“跪下”,让乘客们走下车,“就像马戏团里缓缓下跪的大象”。

文 张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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