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
除了无可比拟的文明厚土玛雅文明,墨西哥历史纵轴上的一个个文明序列:阿兹特克文化、西班牙文化、现代欧美文化……也曾像阳光一样映照墨西哥城(以下简称墨城)这座高原上的城市。历史在这里并不是停滞不前,而是以一种难见的包容力,呈现出“拼贴”画一样的文化更新。
从市中心的墨西哥独立纪念碑出发,搭乘双层观光巴士前往历史区,我的文化之旅从著名的宪法广场开始。
“混血”的广场
宪法广场中心招展着一面巨幅墨西哥国旗,这里是世界第二大广场,仅次于北京天安门广场。当然,此处的恢弘,并非源自某种缺失心理的事后彰显——1979年的考古发现证明了这一点。一块重达8吨的石板上,雕刻着阿兹特克神话中的月亮神,经过进一步发掘,证实早在几个世纪前,宪法广场就是阿兹特克帝国首都的中央。
广场的左侧矗立着一座台基,镌刻着金字“1325”。台基上是墨西哥的典型标志:一棵仙人掌,上面有一只叼着蛇的铁铸雄鹰。雕像展示了墨西哥历史和阿兹特克人的建城传说——在达斯科湖的荒岛上,建立起美丽的水上城市特诺奇蒂特兰。古城最兴旺时人口达30万以上,金字塔和羽蛇神庙比比皆是,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
今日的墨城是在阿兹特克帝国中心区域的遗址上,从1521年起逐步填湖重建的。由古老帝国延续至今的广场,也是今日墨城的中心,因1917年宪法而得名。
我眼前的这座广场,保有国家宫殿(总统府所在地)、大教堂、大神庙等标志性建筑,并体现出强烈的文化杂糅风格。身披羽毛的印第安表演艺人在和警察聊天。阳光照在花花绿绿的出租车、人力车和一排排人性化的移动厕所上。它们提醒我这里是21世纪的美洲。
宪法广场北侧是通体灰褐色的大主教教堂。就在这里,我和扒手在晒太阳时互相注意到对方,由于本地妇女的一声咳嗽提醒,他没有得逞。而他让我起疑,恰是因为那张局促的脸,搭了一身时髦得不相衬的衣服,看上去像是“要为角色表演点什么”。在历史区的某些地方,修旧如新的做法,很像这个小偷的气质。幸运的是,大主教堂完存了它的原汁原味。
据说,教堂所在地原本是阿兹特克人的神庙,供奉太阳神。西班牙人入侵后被毁,于1567年着手修建,250年后才完成。因为横跨了两个多世纪,教堂的外观融合了16至19世纪的哥特式、巴洛克式和新古典主义风格。这座令人惊艳的教堂,足以让没去过欧洲的人们一窥欧洲建筑文化的结晶。在嘈杂的宪法广场,它显得巨大恢宏,像一个没落贵族。
教堂内部有5大祭坛和16个礼拜堂。内饰是巴洛克风格和墨西哥风格的结合,十分华丽,两台18世纪的管风琴至今还在使用,黑色的耶稣像下跪倒了很多信众——与其他天主教国家不同之处在于,教堂里有一种独特的“死亡”气质。因为宪法广场是有着死神崇拜的墨西哥人“亡灵节”的祭坛所在地。宪法广场周围就是古老的历史区,有着明快的建筑风格和随处可见的“墨西哥死神”像,1987年这块区域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因为偷拍,我被一个印第安老妇人用玉米砸了脑袋,后来我用几十比索买下了她的玉米,一切变和谐了,她甚至对着我唱英文歌。混居着多个人种的历史区,虽然也属于贫民窟,却显得更生机勃勃,且底蕴深厚。“大多数混血的产物都不是坏的”,尤其是在墨城。
正如城市设计学家坚信的,墨城是一个有意识的混合创造物,它的城市规划规整,与欧洲很多人工城市的格局一致。“西班牙殖民者最初想把这里建成罗马城”。上世纪20年代末,欧洲的现代主义建筑思潮影响拉丁美洲。30年代以后,现代化的高楼大厦相继出现在墨城。
比宪法广场更直接体现出这种“混血”特质的是著名的“三种文化”广场。它由古代阿兹特克人的金字塔大祭坛的遗址、十六、十七世纪西班牙殖民者修建的教堂及上世纪50年代建造的墨西哥外交部大厦三个重要部分组成。分别代表了古老的阿兹特克文明、西班牙殖民文化与墨西哥城的现代文明等三种文化。墨城660多年的兴衰尽在其中。
城市广场像城市的灵魂,将古老历史带入环境,一地的特殊的文化气质就变得很分明。这十分值得千人一面的现代都市们借鉴。
革命的壁画
在国家宫博物馆外,许多人正自觉地排着队,他们和我的目的一致,都是冲着“墨西哥壁画之父”迭戈里维拉的壁画去的。
国家宫原为莫特苏马二世的宫殿,后改为新西班牙总督府,有14个庭院。我们从中央大门进去,经过拱廊过道,最终来到宽阔的四方形中央庭院。四周各有十座高大的拱门,连接走廊,到处能看得到墨西哥特色的仙人掌。免收门票,但需要经过一道不太严格的安检,参观时也被安保要求尽量安静。
不管贫穷、犯罪率和拥堵如何抹黑这座城市的形象,都无损它在艺术爱好者心目中“壁画之都”的地位。尤其是里维拉和德里达这对大师夫妇,更大大提升了它的国际影响力。
墨城的壁画,在印第安人时期就很流行。20世纪初,受拉丁美洲革命的影响,墨西哥兴起壁画运动,高潮一直延续到1945年。这是一项与政治革命紧密结合的运动,几乎和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同时产生巨大影响力,最兴盛时,壁画遍及全国各州。
其中,80%的精华壁画都在墨城。像美洲鲜亮的泥土色一样,墨城的壁画无处不在,每一个十字路口,每一家店铺,每一座楼盘,或多或少都有壁画存在,甚至有的整个建筑物都绘满了巨幅壁画。这种壁画,不同于一般的涂鸦,往往是有明确的主题,甚至政治社会讽喻性,像在此地兴盛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一样,带有强烈的思辨和创造色彩。
墨西哥壁画运动三杰之一奥罗斯科曾这么描述这种艺术形式:“绘画最高级、最理性、最纯粹和最有力的形式就是壁画,它也是最公正无私的,因为它不可能成为个人谋私利的工具,不能为少数特权者服务,它是为人民的,是为所有人的艺术。”这也间接解释了壁画身为一种大众艺术,身上具有的反叛性和革命性。
可以想象,此刻我置身的历史区和更广大的贫民窟,如果缺少了这些壁画,会变得如暗无天日的贫困一般绝望,墨西哥人成就的历史,因循守旧的部分总是很短,而与新事物的碰撞和融合占据了大部分。浓烈的壁画就是墨西哥人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直抒胸臆的沟通。
因此,据不完全统计,国家宫、国家历史博物馆、教育部、国家艺术宫和各学校等许多公共场所,共有1400多幅作品。不识字的平民也能通过“壁画运动三杰”——里维拉、奥罗斯科和西凯罗斯的壁画作品,了解墨西哥的民族历史。
壁画中看见昔日的水城特诺奇蒂特兰,有着惊人的美丽,像一座巨型花园,它被西班牙称为“新世界的威尼斯”。如今的墨城坐落在干涸的河床边,是世界上缺水最严重的城市之一,往日已经无迹可寻,只留下游客们沧海桑田的一声叹息。
纯粹的博物馆
在墨城,永远都有不同人种、不同文化,世俗与神圣、现代与传统的冲突和融合,而“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墨西哥人是热爱历史的族群,他们用历史来阐释和理解当下,不管外来文化如何更替,历史上有过多少次在废墟上的重建,却从未在现代化的急车道上跑出太远。
在著名的墨西哥人类学博物馆,我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这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馆之一,由墨西哥著名建筑师拉米雷斯设计,这座博物馆,结合了印第安人的传统建筑风格与现代派建筑艺术,前身是1808年的墨西哥大学古物委员会,集合了全墨西哥最珍贵的文物。
博物馆门前有一尊特拉洛克水神石雕,在这里,一个友善的墨西哥老人送了我一面国旗,以感谢远道而来的中国客人关心他们国家的历史。从前厅往里走是座长方形庭院,支持顶篷的是铜柱立面,刻有墨西哥历史文化故事。庭院周围上下两层便是展厅,一层共有12个展室。相比国家宫壁画,这里的历史都以实物形式出现。
约3500-4000年前,墨西哥中南部出现以种植玉米为主的定居村落,同时出现了以制造陶器、陶俑、碑石为主的早期宗教文化艺术。
2300-3200年前的奥尔美加文化的象征作品是“巨石头像”,鼻低唇厚,造型上具有非洲黑人特征。
2000年前,神殿与都市的大繁荣时期。以墨城北50公里的德奥蒂化坎为例,包括太阳金字塔、月亮金字塔、水神殿以及其他宗教建筑。
因为要赶下午的飞机,我像逃难一样,用两小时逛完了藏有2.5万件文物藏品(包括壁画、石像和器物真品)的全部展厅,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太阳石阿兹特克万年历”,这是一块直径3.6米的圆石头,刻有精密的浮雕图案。阿兹特克人正是以这部万年历为基础,进行农耕和其他劳动,并在每个节气宰杀牲畜行礼祭神。在墨西哥从南到北,我无数次看到与之相关的图案和雕刻,这几乎成了墨西哥另一种国家形象的象征。
这里的历史古老而神奇,特奥蒂瓦坎的神庙和金字塔,阿兹特克人的“湖中水城”,密林深处的玛雅文明、前哥伦布时代……在这纯粹的文化富矿面前,没有准备的人根本消化不过来。我恋恋不舍地买下了一些明信片和纪念品,安慰自己说下次再来。
到博物馆的这天上午,城市里正举行一场盛大的国际自行车比赛,博物馆外面也有选手疾驰而过的身影,兴奋的媒体记者扛着镜头跑来跑去,人类的文化交流以各种形式在持续着,而墨西哥城古老的肌体上,历史已经复苏,新的精神也随时将会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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