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你似乎很专注20世纪初的亚洲西画和西画艺术作品,你认为它们之间是否有一种对照关系?这对音乐有没有影响?
姚谦:这么说吧,我主要收藏的就是1900年开始的泛亚洲作品,以华人居多,其次是日本、韩国、印尼、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都有收一点。因为我觉得那时候的亚洲开始接受西方。亚洲是一片古老的土地,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才开始逐渐半被迫地开放。因为殖民的关系,亚洲人开始吸纳西方的美术素材,并且形成了自己的标准。我觉得美术史是最诚实的历史,比文字诚实,它也是一个共同完成的历史,可以还原出当时更真实的状态和心态,所以我对这个题目是感兴趣的。以前的台湾经济很好,我们买印象派画作,买台湾很红的画家的作品。那时候我有机会看到了大陆的油画和水墨,徐悲鸿的画价码很高,我就收了下来。我拿它和我阅读的文学对照,比如艺术家之间、师生之间的关系。
音乐和艺术是相互感染的,比如18世纪末对19世纪印象派绘画的影响是渐进式的,最重要的原因是相机的发明。有一段时间,我思考唱片业,感到非常困惑,经常赔钱,制作艺人很难成功,于是我就想到了那个时期,在没有唱片的时候音乐家是怎么生存的,他们的作品是如何保留以及流传下来的。像美术一样,西方建立起一种标准,而亚洲人大多是从中途开始学习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本人经历了黑胶、磁带、CD、数字等音乐媒介的更迭,你怎么看这些变革,以及变革后的创作方式?
姚谦:19世纪工业革命导致了唱片技术的发展,说穿了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商人想出的生意模式,新的方法造成音乐产业,产生了新的价值。我是听着唱片了解音乐的,然后听着唱片进入了唱片行业,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误以为音乐就是唱片,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在没有唱片出现的时代,音乐是贵族独享的。唱片打破了阶级,使大家共享。今天,数字音乐又打破了那种垄断,但是仍旧有新的资本出现在其中,让它成为垄断。
我经常告诉自己,不要用唱片思维去想现在的数字音乐,唱片也是一种经历,至少我们已经有了一个生产音乐的模式。我最近常常鼓励那些还想做音乐的人,让他们结伴创作。音乐是来源于生活,并不是为了生产。特别是在大陆这边,以前卖唱片,现在卖点击,目的性太强,不会唱歌的人也懂得丢出一个让人瞩目的话题,但是这个也无可厚非,它就像一道菜的摆盘,也是重要的。
我鼓励音乐人一起创作,更多是回到你生活里面去创作,以前说创作是孤独的,但现在创作不一定是孤独的,但是所谓孤独,小群体也是一种孤独。创作回到生活是一种很重要的原因,不要说只有中国,整个亚洲都要经历,现在我们重新学习什么是音乐,怎么把音乐回到生活,回到真实的情感里面,发觉最终要影响人的,还是人自己内心的情感。结伴创作像是90年代的特质,要有分享性格,交流的意识比较高,但是分工不要太明确,把生活的故事一起表达出来就好。
三联生活周刊:我看你的书里写到了音乐的黄昏,因为现在很多新的独立音乐人创作的困难可能是一张唱片、一首歌不像过去那样被流传很长时间,可能大家在几分钟之内听了一首歌,讨论了几分钟,就过去了。你大批量创作的年代是流行音乐最好的年代吗?
姚谦:唱片不一定是,生意产值是最快速的,它会针对我的一首歌买单,或许是最好的时代。
三联生活周刊:是80年代开始?
姚谦:大概是80年代末期开始,90年代是高潮,90年代末期开始逐渐衰退,到2000年就快速、剧烈地消逝。
三联生活周刊:它的衰退肯定不光是因为MP3这种数字音乐、流媒体的出现。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吧。
姚谦:我那时候看数据,MP3是一个主要原因。但是我们现在回头客观地看,在一个看似繁华时期,我们的净获利也未必是高的,因为成本也很高。数字音乐事实上更贴近生活,我们只是当时不清楚世界如何发生了变化。唱片,或者音乐的媒介有时候让我们忽略了音乐应该是一种体验,几年前我到北京的时候,我站在亮马桥,当柳树垂下的枝条恰好摸到我的头,我就知道北京的春天到了。冬天,我站在街上,发现下雪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冷,我盯着雪花,看它们一片片打着转飘下来。然后我尝试着把自己分裂成两个角色,写《脚趾上的星光》,就是为了让音乐可以贴近故事。我在乐视的时候常常想,现在这个产业又回来了,只不过不是唱片了,可能是视频、音乐剧等产品,而它的核心主题还是音乐。
三联生活周刊:听音乐也是一种阅读,你有没有觉得这种阅读的速度比以前快很多?以前我们买唱片听音乐是有仪式感的。大家买唱片,会看内页,然后放在唱片机里,这张唱片机里只有这一张CD,你会从头听,听它的顺序,但现在你会发现,很多人在出单曲,听众就给歌手一首歌的时间,好像大家也习惯了在几分钟内去评判音乐的好坏,你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残忍?
姚谦:仪式感绝对是重要的,它可以延续音乐的生命。要想形成仪式感,一定要有些准备,有些态度,唱片是实体的,它是一种丰富体验的阅读。其实,我不是很担心仪式感的消逝,因为仪式最终是要被替代的,因为仪式是人类物质需求被满足后才会追求的事情。我担心最多的,是我们的平台都是快速的,你快速浏览,快速获取音乐资讯,几百个音乐人在你眼前,你敲一下键盘,就换掉了几百人,这或许也是一种仪式,但是当我们面对音乐的时候,心态已经变了;音乐人在创作时,如果少了些共鸣,聆听时的仪式感也会缺失。
三联生活周刊:你写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大家为什么那么喜欢听爱情歌曲?是因为大家谈恋爱或者失恋的时候,才会在音乐里找到共鸣?
姚谦:今天我看到有个年轻的妈妈,跟她的小女儿讨论爱情故事,我得出一个结论,爱情是没有年龄限制的。我相信爱情不仅是荷尔蒙的原因,它更多反映的是你的价值存在感。友情和事业也会反映这种存在感,但是只有爱情这个存在感是最需要被共鸣的,或者最容易得到共鸣的。坦白讲,似乎只有爱情之歌,男生、女生,不同年纪,都有不同的回忆,你更容易在里面找到安慰,或者得到纾解,我想这是情歌不败的原因吧。当然,回到唱片上来,我必须说,情歌是最卖钱的,为什么呢?人在荷尔蒙激增的状态下的消费是最强的,荷尔蒙活跃的时候就是你花钱最踊跃的时候。
三联生活周刊:我刚才说的情歌还是伤心的情歌,快乐的好像没有那么打动人。
姚谦:这些年来,我们说的港台情歌,大多是苦情歌、悲情歌,好像台湾尤甚,好像我们很喜欢关注悲剧角色,可能是这种故事给人印象深刻,更容易流行吧。
从音乐上来讲,悲伤的歌,比如刘德华的《忘情水》,从他的声音到表演,你都能感觉到有一种情绪被发泄掉了,流行音乐的很大一部分功能性是情绪的输出,这里有男人的悲切,女人的柔情,欲迎还拒的悲情。台湾还有很多自恋的成分,大陆也有些英雄式的自恋。再看日本的流行歌曲里有很多无奈的情感。通过这些,你就能发现不同地区的文化、情绪,以及多数人的性格。
对于情歌的创作,大陆这边的音乐作者往往需要给故事一个说法或是一个结局。台湾的写法会开放很多,感觉大陆的听众喜欢看到一个圆满的爱情故事,但是悲伤情歌之所以受到欢迎,就因为它在生理上是不圆满的。写凤凰和鸣的情歌比较少也是因为它不需要张扬,所以说悲情歌可能是在为下一段宣誓,或是为上一段做自我疗养。
三联生活周刊:你最近听得比较多的,关注的音乐人有哪些?
姚谦:陈粒我挺喜欢的。她找了个经纪人居然是我认识的朋友,也是好妹妹乐队的经纪人。我觉得她的音乐太珍贵了,在那么糟糕的环境录出那么可贵的声音,虽然不是很细腻。我觉得艺术创作者的先行是必要的,我觉得她有这个可能性,而且这个姑娘有这样的勇气。所以我也经常提醒好妹妹乐队,要注意了,你们现在有成功模式了,已经知道大家喜欢听什么了,那种已知未必是一个创作的好方法。
三联生活周刊:在你心里,音乐存在好音乐和坏音乐的分别吗?
姚谦:没有。我现在是越来越诚实,我有明确喜欢或不喜欢的音乐,但我认为那不是音乐好坏的标准。我有我听的上限和下限,那是我的涉猎范围的问题。我到40多岁的时候突然想明白,我要跟我不喜欢的人完成一件事,鼓励自己,这是让自己变得更成熟,或者说奸诈一点,更圆滑的方式。我很快发觉获利最大的是我自己,因为我开始在扩大我的可能性。我开始能看明白一件事,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很容易跟自己相近的人处得好,甚至就习惯了,以为这就是结果,这就是世界。但是我常常觉得那多可惜啊,生命在中年以后大半就浪费了,所以我也愿意跟我曾经不欣赏的人在一起,后来却发现了另一个世界。
(实习生糊糊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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