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颜值可以购买,为什么还要省这笔钱?
艺术生的职业素养
晚上19点50分。在等待刘泽雨时,我观察了咖啡馆20分钟内每一位进门的顾客。
这是北京东北四环外一家连锁咖啡馆,顾客年纪不等,大多是典型的中国人外貌:学龄前小女孩圆脸,单眼皮,鼻梁有点塌;一直对着电脑打字的男青年方脸,薄嘴唇,黑框眼镜,典型理工男的脸;一对个子不高的母女眼睛都有点小,内眼角的赘皮一模一样,是东亚人典型的蒙古褶;窗边一位35岁左右的马尾辫女人很端正——高鼻梁、大眼睛、高眉弓,有一点岭南美女的风格,遗憾的是,当她一站起来,身材线条又有些偏胖了。
夜晚橘黄色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都略扁平,互相错身时打量一眼,都留不下任何印象。
所以刘泽雨一进门,我立刻认出他就是今晚的采访对象:他的额头饱满,高鼻梁,有一个漫画人物一样的翘鼻头,脸窄而立体,五官都像加大了一号,是种完全迥异的画风。
刘泽雨在网上贴过自己的高中照片,他一落座,我就忍不住从面前这张精致的脸上寻找改变的痕迹。这个1992年出生的男生,在几家整容App上都贴了自己的整容日记,从2015年12月开始的日记上,他几乎以每半个月一次的频率在做整形,目前已经做过了鼻综合手术、内陆去眼袋、prp自体血清、水光针、果酸换肤、玻尿酸丰唇等一系列整容手术。最近一次更新是关于鼻部修复,韩国医生用异体肋骨、耳软骨、硅胶,给他做了歪鼻矫正、鼻小柱抬高。术后第120天,他拍了一组写真照片,每张照片打光的焦点都是这个新打造的“华丽网红鼻”。
“我上大学之前还觉得自己挺帅的。”刘泽雨露出了跟做直播时一样的笑容,他从中学时就很爱美,戴美瞳,上网搜怎样让牙齿变白,研究穿衣搭配。中学时他很腼腆,不爱说话,但知道女生们总爱找他聊天,“怎么着也是个校草级人物吧”。
等到2010年考上北京音乐学院,一入学,刘泽雨突然发现自己泯然众人矣:校园里到处都是漂亮的男孩女孩,他说不出来自己具体差在哪。有朋友指出来:你的嘴有点外凸。刘泽雨恍然大悟,自信心也一下子就破了。
音乐学院已经是半个娱乐圈的氛围了,刘泽雨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我现在看一个艺人,最肤浅但最直接的,肯定是先看他的外貌,然后再去关注他的音乐。如果外在不好,我可能根本没兴趣去听他的歌。”跟其他人一样,举例时刘泽雨也提到了当下的流量小生们:“像吴亦凡、鹿晗,现在有这么多关注,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脸长得太帅了。”
刘泽雨这一代人,直接面对的是高清屏幕的时代,高分辨率的电影、电视,包括手机屏幕,会把艺人的脸纤毫毕露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如果再上电影大屏幕,五官的一切都会被放大,脸好看是最基本的要求,也是一个艺人的职业素养。”
刘泽雨的下巴天然有点后缩,牙齿整体略外凸,这个状态在人群中很常见,但每次刘泽雨照镜子都觉得是一块心病,处女座、对细节要求高的刘泽雨忍不了了。他先是跑到公立医院,在中日友好医院的整形科,医生建议他直接做骨骼的手术,把下巴截骨、整体前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是个动骨头的大手术,全下来要花3万块钱,18岁的刘泽雨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大一”暑假,他跟妈妈找了一家私立医院,花8000块钱垫了下巴。“这个手术是在嘴里开切口,放一个做好形状的硅胶假体把下巴撑起来,创口小,恢复也快。”刘泽雨此时对整形一无所知,医院是一个“黑中介”介绍的,他告诉我,“现在看就是被坑了,第一不该这么做,第二,这个手术其实只值4000块钱。”
为什么要变美
再开学,很多同学都觉得刘泽雨变帅了,很多人问他怎么减的肥,脸都变瘦了。刘泽雨再看同学们,却一下子恍然大悟:才发现身边很多人其实都动过刀。因为有些五官的角度是正常人长不出来的,明显是人工的痕迹。刘泽雨第一次发现,整形原来离自己这么近,做过手术的同学互相心照不宣,“我们都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刘泽雨已然算是后知后觉了。梅瑾琢是诺俪医美机构的合伙人,每年几大艺术院校高考面试前,她都会接待一批来做微整的艺术生。这群年轻人追求小脸、面部五官协调、中轴线挺拔有立体感,期待能给考官留下深刻的印象,几针玻尿酸和肉毒素能立竿见影地达到他们的要求。
不同的社会人群,有不同的整形需求。梅瑾琢愿意用年龄段做区分:“90后”都是“不美不活”,这群年轻人的要求就是漂亮,“要出众、要有个性,丢在人群里能让人眼前一亮”。整形医院可以从“90后”顾客这里了解最热门的娱乐圈动态——他们会带着中韩时下最受欢迎明星的照片,指明就要做出这样的鼻子、眼睛。其中40%的女孩,参照的模板是Angelababy。
“80后”的顾客已经到了职业和家庭的稳定期,他们不像“90后”,动不动就做一个全脸的大手术。“80后”拉个双眼皮、垫个鼻子,也就到此为止了。最主要的需求还是抗衰老,刚刚过了颜值巅峰,他们想保持住年轻的状态。“很多人一进门就问,你这有什么针,能把我年轻个5岁、10岁吗?”
“70后”的主要需求也是抗衰,或者是做某种根本性的改变。有顾客从140斤吸脂到110斤,把多年烦恼的赘肉一口气解决掉。也有老顾客突然下定决心要逆龄变美,直接点名要一位韩国知名大夫来北京操刀,光鼻子一项手术就花了20万元。鼻子手术做完,拆掉纱布的时候,这位姐姐对着镜子一下子哭了,感慨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变这么漂亮。梅瑾琢对此已经很习惯了:拆纱布时的喜极而泣太常见了,年轻小姑娘也照样哭。
男性顾客也有,大多是植发、吸脂去啤酒肚、去眼袋的中年人。此外还有一个庞大的隆鼻人群:“很多商人迷信,认为鼻子主运势,自己的事业顺不顺全靠鼻子撑起来。那些一开口就要做隆鼻的,一看就知道是生意人。”
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喜欢鹅蛋脸,会显得人圆润、丰满,生活幸福。来自银行、外企的女白领们都喜欢含蓄美、知性美,只对脸上的个别部位做微调。其中一些人还会带来厚厚一沓中英文资料,她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需求,用报告和论文的描述直接跟医生沟通。
整容行业里还有一个庞大的顾客群,是外围女。采访里几乎每一位整容医生都会提到她们,她们的容貌风格非常统一——她们的美是张扬的、性感的。这群人会把女性特征直接写在脸上、胸上、臀部和腿上。外围女当然不会告诉大夫们自己的职业,但一提要求,一切就都很明显了:普通女性隆胸,到了C杯就可以了,外围女D杯是起步价,甚至会要到E、F。她们要用最好的材料,保证摸不出来是假体。有整形大夫告诉我,这个人群审美高度相似,标配要大眼睛、锥子脸、高鼻梁,她们的整容模板换成了范冰冰。朋友圈的照片配上大红唇和水汪汪的眼睛,“提到‘美艳’这个词,你脑海中闪现的是什么形象,她们就是什么样”。
明星是最隐秘的群体。梅瑾琢只告诉我自家有明星客户,但不能透露他们的名字。上镜的要求跟现实世界不一样,镜头会放大人的脸,要求瓜子脸,巴掌大小,且五官立体。刘泽雨也见过一些明星真人:“现实中大家觉得好看的人,上镜可能就会显脸大。镜头里很美的人,现实里可能就会很柴、很瘦,脸立体得都让你觉得假。”
刘泽雨做过下巴后,幸福感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他又发现了鼻子的问题:“其实我的鼻子基础很不错,但我需要更挺拔一点。”“大二”的寒假,他去给鼻子垫了个假体,把鼻子的山根抬了起来。
也是在这一年,刘泽雨参加了“快乐男声”选拔赛,成绩并不太好——在一大群帅气、会唱歌的同龄人中,他总是莫名地紧张不自信。好在,随后他意外得到了一个做练习生的机会:国内一家公司模仿韩国练习生制度,找了四名年轻男孩从零开始做培训,打算两三年后让他们以组合的形式出道。对刘泽雨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惊喜,前途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江映蓉、姜潮、于朦胧……刘泽雨掰着手指头为我数了几个知名的校友,能发现,这些学长学姐出名,基本是选秀/参加歌唱组合/演网剧几条路径,对这一代的年轻艺人来说,国内娱乐圈上升的渠道其实基本就这么几条独木桥。而大量样貌俊秀、多才多艺的年轻新人都挣扎着想出头,在刘泽雨看来,很多人的成功,最初跟实力关系并不大。
“娱乐圈竞争很残酷,大家都是新人,水平能有多大差别?网剧一个镜头可以拍很多次,也不需要什么演技。有些人的男/女朋友投资了这部戏,他就能拿到这个角色,可能这一部戏就红了。”刘泽雨有一位中学校友,从小跟他在同一个家属院长大,双方家长都是熟人。十几年前有一部情景喜剧开拍,刘泽雨得知的说法是,女孩的父母靠塞钱拿到了这个角色。“谁也没想到这部戏能火,她当时就出名了,前后签的都是知名经纪公司。公司有实力、她有名气,就能获得很多她想要的机会。”现在再在屏幕上看到老同学,刘泽雨发现她变化也很大,“额头、鼻子、下巴,肯定都整了,动得挺厉害的,但人家现在真算得上是一线女星了”。
“演技都是磨练出来的,但是机会可能因为你的长相才会给你。”刘泽雨的父母都是普通上班族,无论金钱还是人脉,都没法给他什么帮助。20岁的刘泽雨,最大希望就是通过练习生这个机会出人头地。在他的判断里,一张精致的脸,是他音乐道路上最重要的敲门砖。
时间的投资
31岁的任晓璐从来没靠脸吃过饭。这两年里,任晓璐在微整形上的消费已有20万元。
任晓璐是一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高中进入理科竞赛班,本科、硕士都是保送,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她进了金融业做分析员、研究员,现在在一家知名投行做基金销售。
“我一直都很有自信。不是因为漂亮——我一直都在一个男生居多的圈子里,周围的女生很少。我爱张罗事儿,所以人缘一直都不错。”任晓璐曾是清华礼仪队的成员,在这个理工男为主的学校里,礼仪队聚集了一群平均身高170厘米上下、身材苗条挺拔的女生,任晓璐觉得自己“活得已经挺嘚瑟了”。
另一个自信的佐证是,读研究生期间,任晓璐每周都去动物园市场批发衣服,放在淘宝上卖。那些挑出来的外贸原单,被她搭配后价格大幅翻番,小店很快就做到了皇冠级别。这个淘宝店的收入,甚至不比任晓璐工作后的月薪少,这让她对自己的审美和赚钱能力都充满了自信。
“我回头看大学时的照片,其实不好看,满脸都是痘。但就是年轻啊,肌肉线条都跟现在不一样。”
任晓璐过去从来没动过整形的念头,她觉得十几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真没有不好看的,满脸的胶原蛋白都写着青春活力。
第一次接触整形,是2014年生完孩子后,她看到朋友成功地去除了痘印。任晓璐从高中开始就被妈妈带到美容院祛痘,各种办法换尽,青春痘还是层出不穷,工作后脸上还是有明显的痘坑。这几年出现了一些去痘印新技术,使用美容针剥离痘坑下面的结缔组织,或用激光给皮肤凹洞做磨皮,以刺激皮肤更新再生,把痘坑填平。
任晓璐找了一个“十一”假期,花了三四千块钱先做了一个激光疗程,上班后戴了几天口罩,再摘下来,皮肤确实平整多了。
几个疗程之后,痘坑填了,任晓璐一下子入了医疗美容的坑。
30岁是个坎儿。任晓璐明显觉得过了28岁,自己的状态在走下坡路:“我以前知道自己脸大,但好歹整体是圆润的,这几年我感觉颧骨越来越高——人脸上的脂肪是往下走的,人越老,骨头就越明显。”感觉脂肪会在脸颊处越堆越多,任晓璐去做了激光瘦脸,一次4000块钱,能维持两个月。体会到小脸的状态后,任晓璐又干脆打了瘦脸针:“我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身体瘦一点胖一点、皮肤好一点差一点我都能感觉到。打完激光以后用舌头舔两边的脸,都能觉得皮肤紧致了。这些变化会被自己放大,给我一种正反馈,我就愿意更多地去尝试。”
更明显的改变是泪沟填充。任晓璐的卧蚕有一点鼓,下面的泪沟随着肤质变化渐渐加深,光线一打,会投出一个明显的阴影,看起来就像是黑眼圈。总是有人问任晓璐最近是不是太忙了,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打了玻尿酸后,泪沟被填平了,如果任晓璐不告诉我,其实凑近了也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把脸上的沟填平,基本不会有人注意,把平的地方打凸起来,才会真正有变化。”然而再也没有人问任晓璐是不是没休息好了。
泪沟填充、水光针、冷冻脂肪……这样的手术不会给任晓璐巨大的颜值提升,甚至她不说,丈夫完全无法看出她最近又有了哪些变化。这些微整形主要是在细微的地方做一点逆龄的改进,让任晓璐尽量保持两三年前的容貌状态——不同的针剂有不同的代谢时间,任晓璐平均每一两周去一次美容院,接受不同的注射,以保持住28岁左右的状态。
花了这么大代价,只年轻3岁,值得吗?看得出来吗?“我现在30岁,不动手术,仅靠医美,就回到28岁的状态。但再衰老我是从28岁开始衰老的,永远保持我现在能达到的最佳状态。”任晓璐这两年平均每年要花10万元在医疗美容上,她认为头两年属于恶补:“恶补的金额基本上等于你的年龄减去25岁再乘以2。30岁开始做,我只需要花10万元,35岁再开始,就得花20万元了。等你40岁再开始做,欠的账就太多了。”任晓璐说,自己现在的消费不属于常态,像瘦脸针一共要打四针,中间分别隔着三个月、半年、一年时间,最后变成隔一两年打一次。再过几年,总体消费就降下来了。
任晓璐身边有20%的朋友都开始做医疗美容了,这20%的朋友几乎都在金融行业,大家的收入、年龄、消费心态都很相似。比起每周去美容院做保养,任晓璐觉得医美的办法更节省时间,而且她花得起这笔钱。“我刚毕业时月收入2万多元,那时候攒点钱就跟老公出去旅游花掉了。后来发现‘月光’也没什么,我对自己现在和未来挣钱的能力是有信心的,所以攒钱反而是不经济的。”微整形,是任晓璐认为很划算的一种自我投资。
一切投资都有风险,任晓璐目前只做一些她认为安全的针剂式美容,一些需要全麻的手术还不敢尝试,她的工作需要大量的脑力劳动,不能拿头脑的安全冒险。而像瘦脸针,是在渐渐弱化掉咬肌的力量,她已经感觉到腮帮子会更容易酸,特别硬的东西会咬不动了。任晓璐觉得这没什么,“最坏的结果就是只能喝粥,这我能接受”。
从周正到精致
采访中每个人都会提到韩国,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对韩国整形的看法。
以梅瑾琢为代表的医疗从业者,大多认为中国当下的技术水平早已跟韩国差不多,甚至更好了。中国人口多,能迅速给医生积累海量经验,临床案例更丰富。每年都有人在韩国整容失败,修复手术还得在国内做,海外维权又远比在国内更周折。“之所以大家还在追捧韩国整容,很大程度上是被韩剧、韩星的文化输出影响的,韩国人在制定美的标准,吸引你过去。”
任晓璐考虑过去韩国整容,她问了一些做医疗药品的朋友,自己也看过相关报告,发现国内整个医美行业正处在高收益的阶段,而韩国因为竞争激烈,价格中的泡沫被挤出去了不少,且一些药品在韩国关税更低。“打肉毒素和玻尿酸,中国国产的价格是一两千元一支,欧美产品是四五千元一支。在韩国,欧美针剂的价格和中国国产相当,甚至更便宜。”
但纹绣类的美容手术,任晓璐还是愿意在国内做。她找韩国医生纹过眼线,这种手术一般在国内只需要三四千块钱,韩国医生来北京走穴,要价是1万多元。“确实效果挺好的,但我发现尽管有翻译,跟韩国医生的沟通还是有障碍。眼线无所谓了,都是沿着眼睛的轮廓,最多也就长一点短一点的区别,但如果纹眉,我肯定还是找国内的纹绣师。”
刘泽雨现在全面投向了韩国整形业,他认为中韩两国最大的差别不是技术,而是审美层面。国内的整形医生都跟我强调,自己如何用最小的创口做出看起来最自然的效果,但这不是刘泽雨的需求。刘泽雨几次去医院问诊发现,公立医院的大夫很多都是做缺陷整形,正常人去了,总是劝这个没必要做,那个没必要做。“公立医院是能不做大手术就不做大手术,但很多小手术是不能改变的,韩国大夫会说你这里做了更好看。”
刘泽雨的鼻子已经动过四次刀了,第一次手术后,他很快意识到那根直愣愣的假体并不好看,完全没有弧度;第二次手术他花了2万块钱,在一家知名公立医院做了鼻综合,用耳软骨垫鼻根、缩小鼻头,这比单纯植入假体看起来更自然;第三次,是受一家整形医院邀请,作为整形达人免费接受手术,刘泽雨把鼻内填充物换成了膨体。膨体聚四氟乙烯过去是心脏搭桥手术常用的材料,现在开始广泛用在隆鼻手术上,它比硅胶塑形更容易,也不会像硅胶一样会被强光穿透。
第四次,是今年3月末,刘泽雨飞到韩国,专门找了一家主打华丽风的整形医院修复鼻子。“其实来韩国我也很忐忑,因为现在鼻子不难看,就是不翘但是也算好看的,我很怕做了以后没现在好。”刘泽雨说自己都是处女座完美主义在作怪,以前的鼻子看起来还是太直了,研究了一些明星后提高了审美标准。“我想要那种翘翘的,微博上很火的一个男网红就是翘鼻,因为上镜会比较立体。”
这种手术很难在国内做。刘泽雨的看法是,国内大夫只能把人做自然。“遭那么大罪,花那么多钱,最后就是把你从路人甲变成路人乙,但韩国会立竿见影地变美。”
第四次手术一共花了7个小时。“下了手术台后完全不能走路,又困又晕全身没力气,又饿又渴,当时心里就一个想法——真是作。在异国他乡因为只会简单英语,韩语不会,所以总觉得心里难受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刘泽雨在帖子中记录了恢复期的痛苦,但他也给我看了朋友圈里的一张照片,那是在韩国刚做完手术的他坐在病床上发的:“你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变成最好的你自己!当你一辈子都无法拥有你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此刻你才是最失败的吧!”照片中只有他逆光的一个剪影,鼻子翘翘的,跟脂肪填充的额头、玻尿酸M唇、截骨前移的下巴一起,形成了一个雕刻般起伏分明的曲线。
完善的诱惑
跟刘泽雨见面后的第三天,刘泽雨又去了韩国。
这一次他是给下巴截骨前移做修复。
刘泽雨大学时参加的练习生项目,在一年多之后悄无声息地终止了——国内音乐产业一路在下滑,已经没有一个组合出道的空间了。2014年大学毕业后,刘泽雨找了一份互联网运营的工作,他得认清现实,首要任务从唱歌变成了赚钱养活自己。
与此同时,国内的整形产业开始飞快发展起来,新氧、更美、美呗……几个整形社区横空出世,移动互联网时代,“颜值”这个词被创造出来,也多出了更多创造颜值的需求。此时的刘泽雨已经没有什么准偶像包袱了,他在几家社区里撰写自己的整形手记。“过去都没有KOL(关键意见领袖)这个词,我就变成了KOL。”他干脆进了其中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同样是做运营,维护用户、发展KOL。“变成整形红人之后,很多手术都不花钱了,我做的那些微整项目都是帮客户做宣传。”我问他技术更新这么快,不会担心自己是在做小白鼠吗?刘泽雨说,那些水光针、黄金微针、像素激光、prp自体血清等等都是皮肤保养型的微整,“没什么危险”。
“我在第一个手机公司每月收入是五六千元,后来加入整形行业月薪开始过万,再变到三四万元,以我一个1992年出生的小孩来说还是挺知足的。很多北京小孩吊儿郎当的,日子过得差不多就得了,我算是一个特别珍惜机会的人。”刘泽雨说。
此前刘泽雨下巴垫的假体,让下巴变翘了,但从侧脸看实际是歪的。他大学期间找到北京一家公立医院取了假体,一劳永逸地做了截骨前移手术。这一次修复下巴,要把骨骼往后移一点:他觉得此前的手术前移有点多,下巴上一直有一道横印,这次再往后收几毫米。骨骼被这么前后调整,想象一下都会有巨大的痛苦。“我不怕疼,更怕丑。”刘泽雨已经不是6年前那个惧怕手术的男孩了,他说,“这个手术我会付出很多,包括金钱、时间还有疼痛,但当我承受了这一切,会发现能得到更多的赞美,就觉得之前都不算什么。我特别期待拆纱布看到自己的那一刻。”
这个手术也许在国内没人会接。即便从医院经营者的角度,梅瑾琢也不建议顾客在一个部位反复开刀。
“我们也接失败的修复手术。但是做过多次的、完全没希望的我们都不接,公立医院也不接,因为怕砸在自己手里。”梅瑾琢有一次去公立医院拜访一位知名教授,恰巧赶上一群在韩国整形失败的患者围在教授的办公室外,梅瑾琢认识这些患者,她们维权的故事上过报纸、电视,业内都听说过。然而教授直接拒绝了她们的请求,毫无商量余地。
“教授告诉我,这些人找谁,谁都会拒绝,因为她们不是单纯的修复问题,她们内心已经有一些问题了——女人如果把头发剪坏了,一两个月都会感觉别扭。如果把脸毁了,感觉会要命。一个人在三番五次被毁容的情况下,他的心理会跌到谷底,会做一些过激的行为。患者在修复时总是问,我能不能回到从前?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手术恢复不了,之后就会惹出很多事情来。”梅瑾琢说。
作为一家私营医院,梅瑾琢没必要承担这种修复手术的风险:“你想你脸上的皮肉一共有多少,做了四五次还能剩下多少?像在韩国屡次修复不成功的患者,到我们这里,我们也怕砸在手里。有的顾客是双眼皮修复第四次的,她开三四万元的价钱我们也不接——你的肌肉、你的皮都已经拉得乱七八糟了,你再拉一刀就可能闭不上眼了。”
就在我和梅瑾琢聊天时,旁边沙发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穿病号服的小女孩,她正在紧张地等待手术。刚刚我听了小女孩问诊的过程,她详细地跟大夫讲了自己对山根、鼻梁、鼻翼、鼻孔的具体需求,最后跟大夫确定了一个小巧的形状。医生告诉她,她的五官都很小巧,不需要做韩国的大翘鼻子,鼻梁太粗会显得粗笨,这次整形会搭造一个漂亮的坡度,摸不出假体边缘。
一旁听诊的还有小女孩的姐姐,几年前她在鼻子中垫了假体,审美变化后,她已经不能接受这种形状了。“等我妹妹做完了,如果效果好我也重做一下。”大堂里,鼻子上粘着胶布的女顾客们走来走去,让这里看起来像一个能随意购买俊俏五官的零件厂,价格公道,款式新颖,立等可取。
任晓璐最近也在犹豫,她想给人中做一个手术,把人中处V形的神经缝一下,变成Y形,这样有一半的人中不会向上缩。她有个表妹做了这个手术,改变了家族里大笑时会露牙龈的问题。这让我很惊讶,原来这个不大不小的痛点早已能通过手术解决了。刘泽雨下一步也想做人中手术,切过嘴唇、垫高鼻子后,他的人中看起来有点长,要么把人中往鼻翼处拽一拽,要么在鼻小柱处垫一点软骨,把鼻子视觉上再往下拉一拉。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人中,我的人中偏短,也许也该通过手术校正一下。梅瑾琢看看我的脸,把双手中指按在我的太阳穴上,食指顶着眉毛往上提:“你最应该做的是眼睛,做个双眼皮,把下垂的眼角往上拉一拉。”她还建议我用玻尿酸填一下鼻根:“你的山根几乎是平的,人要是鼻子挺拔,别人视线看过去就有个落点,就会显得整张脸都很立体,显脸小。你的鼻梁鼻根太矮,视线一落上来,会立刻落在两侧的脸上,就会显得脸很大。”
梅瑾琢的手一松,我的脸一切恢复原状,一张刚刚开始初衰的路人脸。她刚刚的话落在我心里,开始滋生隐隐的诱惑。有些人不知道这种诱惑,有些人对这些诱惑视而不见,而有些人满足了诱惑后,永远在继续寻找诱惑。
(根据受访者要求,任晓璐为化名。感谢实习生周缘录音整理)
记者 刘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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