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眩的迷彩

时间:2016-12-05 10: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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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当代艺术家托比亚斯·雷贝格复活了昔日英国海军的“眩目迷彩”图案和概念,远与近、物体与背景、表面与空间都被嵌入欺骗和伪装的无尽游戏中。

运用艺术的力量帮助保护战争中的海军,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完全不负责任的荒唐想法,但是英国的海军历史上却确有其事。1914年,被德国潜水艇数次无情袭击后,英国科学家约翰·格雷厄姆向当时的海军大臣丘吉尔提出“扰乱性伪装”策略,利用变形图案装饰皇家海军战舰,制造出视觉错觉。

配合海浪的波动,海军画家诺曼·威尔金森绘制了后来被称为“眩目迷彩”的装饰样本,一种立体主义风格的黑白锯齿状条纹图案。装饰的目的不是为了战舰消失,而是使敌军的潜艇难以判断军舰的准确位置和移动速度,使鱼雷错失目标。当时,“眩目迷彩”被绘制在2000多艘军舰上,获得不同程度的实战成功。

近一个世纪之后,德国当代艺术家托比亚斯·雷贝格(Tobias Rehberger)重新复活了这一图案和概念,昔日英国海军的“躲迷藏”战术转化成他的个人艺术武器。2009年的第53届威尼斯艺术双年展上,他与芬兰设计品牌Artek合作,用黑白迷彩图案改造威尼斯贾尔迪尼的“双年展咖啡厅”。

这是一个统一在迷彩主题下的狂野复古空间,黑白相间的折线像一种入侵物肆意蔓延着,杂乱无章地穿过墙壁、地板、天花板上的管道,爬上手工制作的Artek家具,间或有亮橙、亮黄的家具穿插其中。一些三维形状从二维墙面跳跃出来,加上空间中的镜面,加剧了视觉的迷惑感。

这间咖啡厅被雷贝格命名为“无论你喜欢与否,都会替你端上葡萄酒”,他因此赢得那一年的最高奖项金狮奖。评审团的授奖评语是——“超越以往展览白色立方体的模式,把艺术作品变成一家咖啡馆,同时把社会交流变成审美实践。”

从那时起,从阿斯顿·马丁赛车到illy咖啡杯,雷贝格一次次使用这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图案,“眩目迷彩”成为他易于识别的作品标签。受利物浦双年展委托,他甚至确实重新为一艘1918年的英国军舰President HMS施加了伪装迷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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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纪念活动之一,被重新绘制船身的军舰停泊在伦敦泰晤士河畔维多利亚堤岸。雷贝格的绘画再现20世纪初期的粗糙风格,但不是完全复制当年的海军图案。

如今,他的最新施加对象是德国奢侈皮具品牌MCM。今年是MCM创建40周年,品牌交织字母的徽标被连续的线性条纹渲染、放大之后,覆盖在一系列背包手袋上,构成MCM自己的“眩目迷彩”。最近,荧光灯管和锯齿线占据了香港中环皇后大道MCM旗舰店的橱窗和地下一层,商店转变成艺术性的装置性空间。

从地面、墙壁到天花板,整个空间被锯齿状的黑白条纹所覆盖,二维平面与三维幻觉的随意切换中,凝视变得困难。空间里有一些覆盖着相似几何图案的旅行箱和手袋,旁边莫名其妙地混杂着茶壶、头骨、蠕虫科学模型等。手袋像是有人不经意遗留在这里的,很快人们的注意力又被这一欧普空间本身吸引。

雷贝格这样解释他的创作动机:“通常手袋是商店的主角,是人们最在意的东西,但我希望产品本身在某种程度上消失了。这是与观众的游戏,人们习惯用固定的方式看待事情,你所见的究竟是你期望看到的还是事实存在的?”

雷贝格显然乐于玩耍这种“似是而非”的空间游戏,他居住的城市法兰克福有间他最喜欢的“奥本海默酒吧”。2013年5月纽约弗里兹艺术博览会期间,他把这间钟爱的酒吧复制到切尔西区的美洲酒店里。复制版的“奥本海默”与原来的酒吧是完全相同的尺寸和比例,从灯具、散热器到金属衣架也是完全相同的家具和细节,唯一不同之处当然是蔓延空间的Z字形怪诞黑白条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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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双年展咖啡厅”或MCM商店相似,纽约的“奥本海默”部分是艺术作品,部分是功能齐全的酒吧。他说:“我把它当作一个手提箱,在纽约旅行的那些天带上我最喜欢的酒吧。因为有艺术博览会,所以它必须被打扮成一件艺术作品。”

过去十几年中,雷贝格一如既往地拉扯着艺术、建筑、设计和应用艺术之间的细线,他的艺术难以归类。他展示了许多迷人的想法,关于协同风格、增加价值以及不同学科之间的相互作用,有时候,他的艺术故意向曲解、借用和野性思维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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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1994年的“我们周日从不工作”系列。当时他去喀麦隆旅行,凭借记忆在纸上画下几件20世纪设计史上的经典作品,唐纳德·贾德、马塞尔·布鲁尔、阿尔瓦·阿尔托和格里特·里特维尔德的凳子和椅子等,然后让喀麦隆当地的木匠根据他的绘画,重新制作出那些椅子。

里特维尔德著名的“红蓝椅”那个倾斜的靠背仍然清晰可辨,只是外框变得粗重笨拙,阿尔托经典的三条腿凳子出于稳定被额外增加了一条腿。这些现代主义设计的“山寨版”是为了显示文化的误读,还是质疑经典家具的权威以及品味的特殊性?

迄今为止,他最大的一件雕塑作品是一座位于奥伯豪森的人行天桥,以7公里长的螺旋多姿多彩地横跨莱茵-黑尔讷运河。有趣的是,这座桥的建造并非出于当地城市规划的委托,更多属于艺术世界的自主创作。

2010年,他受邀参加鲁尔区那一年的“欧洲文化之都”艺术计划。某天,他站在人行桥现在的位置,身后是由旧城堡改建来的美术馆,对面是建于上个世纪30年代的运动场,被莱茵-黑尔讷运河分隔在两侧。突然间,他萌生了在此建一座桥的想法。对当地政府来说,作为艺术项目来建造桥梁,资金上还可以获得欧盟的资助。

美国人理查德·詹姆斯在20世纪40年代发明过一种预先压缩螺旋弹簧Slinky,借助重力和自己的动力要素可以进行各种伸缩变形,后来变成美国流行一时的玩具。雷贝格说:“人行桥的螺旋就是受Slinky玩具的启发,一开始我就确定了两个主要的元素,黑色的螺旋和一条穿过螺旋的彩带——用作人行道。”

让人行道穿过螺旋,意味着螺旋必须具有结构性,但是螺旋本身又是一种非结构对象。他与斯图加特一家专业桥梁工程公司合作,经过漫长的碰壁过程之后,桥梁工程师找到一种解决方案,把它设计成细长的、9厘米厚的悬索桥。

轻快的设计出于极简的结构,两条高强度的钢带连接成倾斜的支撑,通过外部的垂直张力杆,拉力被转移到坚固的桥台上。螺旋看起来很灵活,似乎可以像Slinky玩具那样上下弹动,多彩预铸混凝土板铺成的人行道加强了穿越人行桥的动感体验。

从创作出发点来说,人行桥是一件艺术作品,但是,在引入行人过桥的功能那一刻,它又被赋予了一种不是雕塑的可能性。在雷贝格看来,艺术是一种目光的投射,取决于你观看的视角和你的内心参数。“我喜欢切换视角的多种可能性,以艺术的视角去看,一台收音机可以视为一件雕塑。像螺旋桥一样把艺术作品切换视角后,又具有了现实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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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上半年,法兰克福锡恩美术馆举办过雷贝格的作品回顾展“主客场内外”,展示他20年艺术生涯中包括雕塑、绘画和装置等60多件作品。回顾展上,最令人难忘的还是他制造的空间本身,他确实是操纵和创造幻想环境的高手,用色彩、图案、镜像进行感知的欺骗。

与2009年“双年展咖啡馆”相对扁平的条纹相比,电脑生成的“眩目迷彩”在那里更加细化了,压缩、旋转、弯曲和交叉的线条形成一个构造性的整体,让人无法确定深度,远与近、物体与背景、表面与空间都被嵌入欺骗和伪装的无尽游戏中,像是上个世纪60年代电影中服用迷幻药之后的幻觉画面。

在这个万花筒般的混乱空间中,有一些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的雕塑作品,像是现代主义在哪里出了错。一个隐约毕加索式的造型有烟雾从鼻子那里喷出,巨大的绿色拳头以好斗的角度展示卡通式的暴力,“迈克尔·杰克逊布谷鸟钟”是放在地上的一台立体声音箱,每隔15分钟响起杰克逊用鼻音发出的短而尖的叫声。

一件由闪闪发亮的金属管、老霓虹灯管和灯泡构成的金属雕塑,看起来像是错位的美国国旗。雕塑在地面投下圆盘的阴影,阴影中拼出“后悔”这个单词。也许,这一切视觉上的混乱是混乱世界本身的隐喻?

文 钟和晏 图片提供 Tobias Rehber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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