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石油起家的洛克菲勒家族不仅叱咤于政商领域，更是美国重要的艺术收藏家族，数代家族成员百年来积累了大量艺术精品。洛氏家族对艺术活动的赞助和对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等机构的创办，在推动美国于20世纪成为世界艺术中心的过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3月20日，美国银行家、慈善家戴维·洛克菲勒（DavidRockefeller）于美国纽约州家中去世，享年101岁。戴维是洛克菲勒家族第三代成员，石油大王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JohnDavisonRockefeller）的孙子。戴维去世前是洛克菲勒家族最年长的成员，长期担任家族族长。
戴维也是著名的艺术收藏家和艺术赞助人。2015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MuseumofModernArt）收到了历史上最大的一笔捐款，1亿美元，正是由戴维·洛克菲勒在100岁生日庆典上捐出的。退休之后的戴维在晚年出席最多的公共活动就是MoMA年度慈善晚宴，作为博物馆的名誉主席，博物馆晚宴也常常和他的生日宴会合在一起举行。而该馆的许多塞尚、高更、马蒂斯以及毕加索的作品都来自他的捐赠。
家族收藏传统
戴维·洛克菲勒位于纽约曼哈顿的家就有如一个小型美术馆。从公开的照片可以看到，一进门的楼梯旁是一幅莫奈的《睡莲》，是他和夫人1956年在巴黎购买。进入书房，四个台灯旁各有一个小型青铜雕塑，均为罗丹作品。卧室中还有两尊真人大小的罗丹雕塑。书房左侧墙上挂有毕加索作于1912年的《水库》，是其立体画派形成初期的作品，相当珍贵，毕加索的儿子保罗（Paulo）来戴维家做客时对这幅画也惊叹不已。
据《纽约时报》报道，戴维·洛克菲勒拥有约1.5万件藏品，包括油画以及瓷器、家具等古董，NBC估计这些藏品价值总额约为5亿美元。1994年，纽约MoMA专门为戴维夫妇的收藏举办了一个展览：“洛克菲勒夫妇藏品大师展：马奈到毕加索。”
不过，艺术收藏之外，戴维·洛克菲勒更为人所知的身份是“银行外交家”。在执掌大通曼哈顿银行（ChaseManhattanBank）的几十年间，他会见过200多位外国领导人，包括周恩来、赫鲁晓夫、卡斯特罗等，一方面促进上述国家与美国的金融业务，另一方面也承担半官方的外交角色，进行政治斡旋。戴维曾长期担任美国外交协会主席，影响了数届美国总统的外交政策。戴维这一代洛克菲勒家族成员中，其他几位也基本活跃于政商领域，大姐芭布斯和大哥洛克菲勒三世主要投身慈善但也深度参与美国政治，二哥尼尔逊四度出任纽约州州长并最终当选为副总统，三哥劳伦斯是风险投资的先驱，四哥温斯罗普出任阿肯色州州长，最小的戴维是银行家。而兄弟姐妹们共同的兴趣都是艺术收藏。
戴维及其兄妹们对艺术收藏的爱好，主要传承自家族传统。任何一位到过纽约的人，如果对艺术有所了解，几乎都会感受到洛克菲勒家族在这一领域的存在。纽约重要的艺术机构，如MoMA、大都会博物馆、古根海姆美术馆、惠特尼美术馆，都有着以洛克菲勒家族命名的展厅或是由其赞助的展览。洛克菲勒基金会更是活跃于纽约艺术界的各类活动。戴维的祖父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创立了标准石油公司，成为美国第一位亿万富翁，奠定了家族的财富基础。老洛克菲勒虽然热心于慈善，但并未涉足艺术。洛克菲勒家族的艺术事业是从第二代，小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JohnD.RockefellerJr.）和他的妻子艾比（AbbyAldrichRockefeller），即戴维的父母那一代开始的。纽约MoMA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现当代艺术收藏机构，正是由戴维的母亲艾比一手创办，也正因如此，戴维和他几个兄弟轮流担任博物馆董事会主席长达几十年。
“我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了艺术。”戴维在自传中写道，“母亲对艺术的热爱深刻地影响了我和其他兄弟姐妹。”
艾比确实在洛克菲勒家族的艺术收藏事业中起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艾比和MoMA
1900年，时任美国总统麦金利组织了一次游艇旅行，参议员奥尔德里奇（NelsonW.Aldrich）的女儿艾比和石油大亨洛克菲勒唯一的儿子小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都在被邀请之列，原本就认识的两人在这次旅行中感情迅速升温。一年后，二人步入婚姻殿堂，美国社会几乎全部的政商名流都出席了这场镀金时代（GildedAge）最盛大的婚礼庆典。
艾比作为名门千金，接受了她那个时代可能接受的最好的教育，从小对文学和艺术史有着特别偏爱的她得到了系统的知识训练。艾比的审美品位加上丈夫的财富，为他们日后大量收藏艺术品奠定了基础。
相比于品位相对传统的丈夫，艾比对艺术有着自己的见解。1926年，艾比看中了一件中国唐代汉白玉立姿菩萨身躯。这尊雕塑出自河北定州的灵岩寺，通高180.3厘米，成三曲式S形。雕塑的双手是残缺的，但其自有一种独特的美感。艾比想方设法说服丈夫购入了这尊雕塑。丈夫洛克菲勒二世本来是很不情愿的，因为他还从未购买过“残缺”的艺术品，不过由于妻子的坚持，他花重金购入了这尊雕塑。事实证明艾比的选择是正确的，雕塑一经展出，即得到了艺术界的瞩目，被认为是可以和断臂维纳斯相媲美的东方杰作，它也成为洛克菲勒家族最受人瞩目的亚洲艺术收藏。
艾比最为重要的艺术趣味体现在对现代艺术的欣赏。据戴维回忆，他小时候对父亲收藏的瓷器、文艺复兴画作等感到“令人敬畏而疏远”，对母亲收藏的许多作品却感到亲切。戴维记得母亲从小就教育他和兄弟姐妹们要对一切艺术形式敞开胸怀，尝试理解艺术家以及他们想要通过作品与世界进行的对话。艾比和另两位女性朋友利利·布利斯和玛丽·奎因·莎莉文决定共同创建一个博物馆，专门用于收藏现代艺术作品并促进现代艺术的发展，这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纽约MoMA。
博物馆的筹备会议都是在洛克菲勒位于曼哈顿西54街的家中召开的，早期馆址也是洛克菲勒家族的房产。艾比对博物馆的一切事项亲力亲为，以至于在洛克菲勒家族内部，MoMA被称作“母亲的博物馆”。戴维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除了丈夫和孩子之外，MoMA是母亲唯一投入情感的地方。”戴维后来特意将博物馆中的花园以母亲的名字命名。
在博物馆的发展过程中，艺术史学家阿尔弗雷德·巴尔（AlfredBarr）起了重要的作用。在艾比为博物馆确立了整体的发展方向和资金支持后，她需要一位馆长来主持具体事务，经哈佛朋友的推荐，她最终选定了巴尔。在卫斯理学院任教的巴尔开设了第一个大学现代艺术课程，同时和毕加索、马蒂斯等现代艺术家有私交，竭力向学院和公众推广现代艺术的理念。彼时美国社会尚不能对现代艺术完全接受，所以巴尔是一个颇有争议的艺术史学家。然而正是艾比对巴尔的这一“危险却激动人心”的选择，使得MoMA得以在日后成为世界现代艺术的中心。
1935年，巴尔在MoMA推出了轰动一时的“孤独的凡·高艺术展”。这次展上出现了由荷兰带来的66件之前不为人所知的凡·高画作。这次展览普遍被认为是凡·高得到世界认可的重要节点。1939年巴尔策划的毕加索展也推动了艺术界对毕加索的再认识。巴尔的一系列活动使得MoMA作为博物馆超出了单纯收藏与展出的功能，成为现代艺术发展中的历史书写者。此外值得一提的是，MoMA的诸多镇馆收藏，比如凡·高的《星空》、毕加索的《亚威农的少女》、达利的《记忆的永恒》等，都是巴尔主事期间博物馆获得的收藏。
不过洛克菲勒家族内部对现代艺术的不同意见始终存在。艾比的丈夫洛克菲勒二世始终不能欣赏现代艺术，对妻子如此热衷于现代艺术也颇有微词。正是丈夫的压力，使得艾比没能出任博物馆总裁，退而求其次成为第一副总裁。1936年，洛克菲勒二世借着妻子心脏问题恶化的机会，彻底说服她放弃了博物馆第一副总裁和财务主管的职务。
不过艾比的艺术趣味已经在家族内部深深扎根，MoMA也已经注定要继续发展壮大了。艾比在丈夫压力下辞去职位后，他们的儿子、日后成为美国副总统的尼尔逊·洛克菲勒接替了母亲的职位，三年后正式成为博物馆总裁。尼尔逊受母亲影响，对各类颇有争议的艺术形式都有着包容和欣赏的态度，在其任内大力推进现当代艺术作品的收藏和展出，不惜和博物馆其他思想较保守的赞助人论战。MoMA在尼尔逊的领导下，没有满足于已有的大师作品，而是在“二战”后以推介时下正发生的当代艺术为工作重点，使其成为许多艺术新思潮的策源地。MoMA建立了全世界博物馆的第一个摄影作品收藏部门、第一个电影作品收藏部门，成为所有现当代美术馆的标杆和纽约的文化地标，年访客量超过200万人次。可以说，数代洛克菲勒家族成员创办并经营的MoMA，对于纽约成为当代艺术中心，乃至世界文化中心由欧洲向美国转移，都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洛克菲勒三世的亚洲艺术收藏
在母亲艾比的影响下，第三代洛克菲勒们也都热衷于艺术收藏，其中尤以大儿子洛克菲勒三世（JohnD.RockefellerⅢ）的亚洲收藏最为著名，被评论家称作是美国最重要的私人亚洲艺术收藏。
洛克菲勒家族和亚洲有着不解之缘。北京的协和医学院及其附属医院（即今日的协和医院）是洛克菲勒家族在海外最大的单笔捐赠，花费了1917年物价水平下的1200万美元。1921年，洛克菲勒二世夫妇借来北京主持协和医学院落成典礼的机会，花费三个月游历亚洲，行迹至中、日、韩、泰国、越南等地。旅行过程中，艾比收购了大量亚洲艺术品，回到纽约后单独在家中辟出一间房子用以展示，孩子们都把那间房子称为“母亲的佛堂”，洛克菲勒三世就是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长大。
1942年，洛克菲勒三世在“二战”中加入美国海军，官阶至指挥官办公室首席海军少尉。1945年战争结束，洛克菲勒三世在美国对日战后政策小组中出任文化顾问。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得以在日本长期居住并与日本文化界人士广泛接触，其中包括出光美术馆创办人出光佐三，日本前首相吉田茂的女婿、中国和韩国瓷器收藏大家麻生太贺吉。洛克菲勒三世也由此逐步进入亚洲艺术收藏领域。
洛克菲勒三世也像母亲一样，为自己挑选了一位杰出的艺术史学家作为私人收藏顾问，并在其帮助下建立了全美最为人瞩目的私人亚洲收藏。这位顾问就是李雪曼（ShermanE.Lee）。李雪曼是享有盛名的东方艺术史专家，“二战”期间担任美军驻东京司令部的艺术顾问，并曾出任数个博物馆的东方部主任。在李雪曼的建议下，洛克菲勒三世建立了时空跨度很广的亚洲艺术收藏，从公元前11世纪到19世纪，从东亚、东南亚到南亚、喜马拉雅山系，包括了绘画、雕塑和装饰艺术。
相比于其他知名的亚洲艺术品私人收藏，如查尔斯·弗利尔和艾弗里·布伦戴奇，洛克菲勒三世收藏的数量并不算多，但是其中许多是公认的杰作，尤其是中国宋明陶瓷和印度朱罗王朝的青铜雕塑。洛克菲勒三世看到许多博物馆在绘画方面已经建立了很好的收藏，于是决定重精而不重量，不刻意追求收藏的全面性或遵循艺术史发展的脉络，而是购入了许多雕塑和器物类的精品。
1956年，洛克菲勒三世创立了亚洲协会（AsiaSociety），并在生前宣布将全部收藏捐赠给亚洲协会，在位于纽约的亚洲协会博物馆向公众展出。
开启银行业的收藏传统
洛克菲勒家族的艺术收藏事业并不仅仅以艺术品的保存与展出的方式影响公众，有时是以一种新收藏传统的确立，从更广泛的意义上使艺术与公众之间发生关系。
刚去世的戴维·洛克菲勒，除了拥有庞大的私人收藏，还开创了银行业的收藏传统。1959年他在大通银行工作时，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说服了银行其他高层，拨出专款进行当代艺术作品的资助与收藏。这在当时也一度是不被人理解的行为。大通银行曾经采购了一件杰森·西雷（JasonSeley）的作品，是一件将汽车缓冲器焊接在一起的相当先锋的雕塑。作品在银行大楼前的广场上进行安装时，一度引来员工的围观和不满，许多人打电话向首席执行官办公室投诉，以至于戴维不得不决定暂缓安装，将作品藏匿了一段时间，然后趁一个人少的周末才迅速将其安置在银行大楼前。
现在大通银行已经与JP摩根公司合并成为摩根大通集团，在全球450个分公司内展示了超过3万件艺术品，艺术已经成为集团的象征标志。更重要的，50多年前戴维在大通创立的艺术收藏影响了瑞银（UBS）和德意志银行等诸多金融机构，使得金融机构收藏和赞助当代艺术成为一种风尚，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当代艺术的发展和公众对新艺术形式的认知。
目前，第五代和第六代洛克菲勒已经成长为家族中的主力。属于第五代的史蒂文·洛克菲勒二世同样爱好艺术，从媒体报道中可以看到，他看好中国市场，希望将艺术收藏与文化产业链的打造结合，参与到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中。
文刘周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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