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婷
陈师曾了解西方绘画和艺术,却不迷信。在那个一切向西看的年代,他依然有着清醒的头脑,是中国文人画最重要的捍卫者。
中国近现代画家、美术史家和美术教育家陈师曾
发现齐白石
1917年,陈师曾42岁,这已经是他从日本留学归来的第八个年头。4年前,他辞去了湖南长沙第一师范学校教员的职务,北上发展。
他和六弟陈寅恪自1902年起留学日本,一待就是6年。归国后的陈师曾一度顺风顺水。他本就是名门之后,父亲陈三立被誉为“最后一位古典诗人”,扶持过康有为、梁启超等大人物。他本人又有留学的履历,创作欲旺盛,再加上生性开阔,好交朋友,进京没多久,就成了京城书画圈响当当的人物,先后在教育部和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任职。
闲来无事,他总要约上鲁迅、汪书堂、余少宋等好友流连于小市、琉璃厂等地,淘些旧书、拓本、刻印,互相讨些字画文章。
作为南京矿物学堂和日本留学期间的同窗,鲁迅与陈师曾惺惺相惜。在鲁迅早期的日记中,陈师曾是出现最多的名字。《中国名画家全集——陈师曾》一书做了统计,仅1917年的鲁迅日记里就出现了四次陈师曾:“1917年1月26日陈师曾作画一帧赠鲁迅;3月29日,鲁迅托陈从同谷堂刻木印二枚;4月10日,鲁迅赠陈《三老碑》拓本一份;16日,陈师曾赠鲁迅《强独乐为文王造像》新拓本一份。”
与友人闲逛间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遇到齐白石了。
1917年,55岁的齐白石到北京谋生,“丁巳避乡乱,窜入京华……璜借法源寺居之,卖画及篆刻为业”。但齐白石出身农民,没受过正统美术教育,京城书画界重传统,他屡遭碰壁,即便扇面要价低到每幅2元,依然无人问津。
一天,陈师曾像往常一样到琉璃厂淘物件,无意中在南纸铺见到一枚齐白石所刻的印章,大为惊艳。几番打听,终于得知齐白石的来路。他专程跑去法源寺齐白石的住处,与印章主人见面。
齐白石搞清楚来访者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书画界大家陈师曾,心中大喜。在他看来,陈师曾是一流的书画家,“能画大写意花卉,笔致矫健,气魄雄伟,在京里很负盛名”。他赶紧拿出自己的画作《借山图》,让陈师曾鉴评。陈师曾看后感慨颇多,赋诗一首,劝齐白石自创新路,不拘一格:“曩于刻印知齐君,今复见画如篆文。束纸丛蚕写行脚,脚底山川生乱云。齐君印工而画拙,皆有妙处难区分。但恐世人不识画,能似不能非所闻。正如论书喜姿媚,无怪退之讥右军。画吾自画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
“晤谈之下,即成莫逆。”在自传中,齐白石这样评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对于陈师曾的意见,齐白石很是听得进去。相识后,他经常与陈师曾在“槐堂”相见,讨论切磋,酝酿画法变革之道。他也曾作诗回忆两人在这里的交往:“槐堂六月爽如秋,四壁嘉陵可卧游。尘世几能逢此地,出京焉得不回头。”
在陈师曾的鼓励和提点之下,他们相识两年后,齐白石开始“衰年变法”,自创“红花墨叶一派”,渐渐找到了自己的风格。
守卫传统书画
除了画画、写文章、教书、淘物件,陈师曾的另一大爱好是组织和参与雅集、社团,召集一众京城文化界名士,或吟诗挥毫,或严肃辩论,有时只谈书画,有时也指点江山。
陈师曾组织、参与过的社团很多,对后世影响最深的大概是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和后来的中国画学研究会。
1917年12月1日下午,早已闻名京城画坛的陈师曾应北大校长蔡元培之邀,到北大做了一场讲座,主题是《清代山水画之源流、派别》。讲的虽是中国传统山水画,但演讲方式却颇为洋派。他带了四幅古画到现场,让听者直观地看到、感受到作品的韵味和气息。这种演讲方式,受到当时300多位听众的热烈追捧。
邀请陈师曾演讲只是预热。当时,北京大学正在筹办画法研究会,蔡元培希望得到陈师曾的支持。演讲结束2个月后,蔡元培借为《画法研究会章程》征求意见之由,亲自写信给陈师曾:“日前承临校讲演,同人甚为感动。现在报名于画法研究会者,已有七十余人。拟刻期开办,惟会章须请先生审定,然后宣布。特嘱会中临时干事陈、狄二君请教,务请指示一切,为幸。”并落款“弟,蔡元培”。
陈师曾很快回信,他在信中提到了分类教学的方法:“此会研究画法,非与教室授课可比,近于通信教授。所谓导师者,须先指定数人,如章程所列分类,不仅学者分别学习,而导者亦须分门担任指导。而指导之方法,既不能如教室之详切精密,应如何办法始可餍学者之望,促进步之发达,如章程第三条所言方法,虽大致不外乎此,而所以行之者,似宜先定导师数人,预为商榷一切办法,然后可资进行。”
蔡元培果断采纳了陈师曾的意见。他深知,研究会创立之初,急需一位对画法有研究,学贯中西,又有领袖气质的人加入,而陈师曾就是不二人选。
1918年3月28日,画法研究会成立大会在理科第一教室举行,成员大多是北大学生和教师。这是一个非正式的教学组织,没有学历证明,更不颁发学位,但一切课程都有悖于传统的书画界师徒传授模式,转而与现代教学理念相结合,极为注重艺术史教学。这种教学模式成为后来许多美术学院课程设计的重要参考。
在研究会成立的最初3个月里,陈师曾做了三次演讲——《清代山水画之源流、派别》《清代花卉画之辨别》和《绘画源于实用说》,这些演讲都得到了研究会成员的热烈响应。
蔡元培等新文化运动急先锋们对美术的理解更为实用主义,他们认为,中国画的革新是为社会变革、文化革新服务,有教化的作用,主张西化,视文人画为腐朽之物。与之相比,陈师曾的态度更为温和,他以通晓中西的知识结构和视角得出观点:“美术者,所以代表各国民之特性。”
他不拒绝采用西方绘画方法,但也反对以牺牲本土绘画特色为代价,主张“研究之法,宜以本国之画为主体,舍我之短,采人之长”。
因为观点略有分歧,1918年10月,陈师曾以“事忙”为由,辞去了画法研究会导师的职务,转而成为当时文人画和中国传统书画最主要的捍卫者。
陈师曾(1876~1923)1921年在《绘学杂志》上发表了《文人画之价值》一文,这篇文章是对当时极端的“艺术革命”论调的反击,他用中西貫通的研究方法分析了文人画的意义和进步性。这篇文章在近代美术史上影响深远,直到今天都有积极意义。
1922年春,陈师曾受日本画家荒木十亩和渡边晨亩之邀,参加“中日联合绘画展览会”。他带去了齐白石的作品,大多是花卉和山水。作品反响热烈,被一抢而空。自此之后,齐白石就成了中国书画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陈师曾英年早逝,47岁就病故于南京老家。但他留存在世的作品、文章和主张却和他“朽道人”的雅号相呼应——“朽者不朽”,这是世人对陈师曾最中肯的评价。
(参考书目:《中国名画家全集——陈师曾》,朱万章著;《陈师曾与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高昕丹著。实习记者裴诗赟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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