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燕
月入过万的传说一直笼罩在这个群体上方。但在15年前就进入快递行业的资深快递员看来,在日益高效精确的物流线与逼仄的利润之间,快递员的承受能力正在逼近极限。
快递进度条
很多人都好奇过,淘宝上9.9元的东西,还能包邮,淘宝卖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个疑问包含的另一个问题是,中国的快递员是怎么做到的?直到如今,依然没人精确地统计过,中国到底有多少快递员,而他们制造了当代生活最特殊的幸福感来源——收包裹。
在计算机带来的虚拟空间里,各种各样的进度条成为掌握幸福感的标尺。而网络购物后的物流进度条,是带给现代人最多快乐感的进度条之一。快递员负责快递流程的第一公里和最后一公里,是掌握这条进度条从起跑到满格的最关键因素。
根据阿里巴巴旗下的菜鸟网络统计,2016年,中国淘宝网购用户人均年度包裹里程达到4.3万公里,超过了地球赤道一周的距离。
正是为了保证每一个4.3万公里的物流进度条流畅跑完,王永波精确地计算过,如果从三轮车下车开始打电话,按防盗门铃时就摆好姿势,门一打开就立刻冲,飞奔上楼,而收快递的人又恰好不啰嗦,他可以在90秒内上下六楼,完成一次派送。完美!理想!他还总结出,下楼只用踮脚尖的方式,在爬完数十栋楼后,腿不酸也不痛。
1988年出生的王永波是河北邯郸人,在一家大型快递公司的北京三元桥网点当快递员,负责三元桥附近以三源里小区为中心接近40栋居民楼的快递派送。
从永远半开的门缝里,王永波瞥见过各种各样的北京生活:总是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的老人;10点半还穿着粉睡衣打哈欠的年轻女子;比门还要高半个头的大高个儿……他和他们之间的交往,基本上可以佐证社交网络上各种版本的“你和快递员之间的故事”。
但和绝大多数的快递员一样,王永波脑海里根本没有记住过这些故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
即使在2月至9月的淡季,他每天也要派出超过150个快件。等待这150个左右快件的人当中,有天天网购却永远不在家的,有10点钟固定出门遛狗的,有10点半买菜回家的,有不愿出1块钱给代收点的,有做小淘宝的,有不愿交电梯费把消防梯锁起来的,还有要求把快递放在消防箱里的……
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但他熟悉他们的生活规律、通讯和开门习惯,长期总结优化后,他捋出自己送快递的路线和时间,每天以同样的顺序把五花八门的快递送到他们手里。他送这个片区已经两年了,通常,早上拿到所有快递时,他就能估算出每一个包裹到达用户手里的时间,误差不会超过10分钟。
他甚至会把客户签名的时间计算在内。实际上,一些熟悉的客户,双方会默契地省掉签名环节。所以,除非特别紧急,他像计算机里面控制进度条的CPU一样,拒绝被打乱,以免行程出现连环错乱。
王永波出现在这个进度条中,则是通过手里的快递把枪完成的,无论取到一个包裹,还是派出一个包裹,以把枪扫描后,用户可以实时查看到王永波的姓名和电话号码,以及自己包裹在每时每刻的去向,高效、清晰、精确。
但在高效精确的物流网络背后,王永波的生活由隐身、无序和低廉的劳动定价构成。
无法准确统计的快递员
与每年精确的快件量、快递行业营收、快递公司估值、投诉数量不同,没人能精确统计出中國快递员的数量。中国物流年鉴只在2010年收录过快递员的数量,当时为70万人以上。北京交通大学和阿里巴巴曾在2016年发布报告,称中国一线快递员的数量为118.3万人,但和目前所有统计快递员数量的机构一样,这是根据快件数量推算出的理论值。
虽然《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在2015年的最新修订版中,已经将快递员收录为正式职业,但中国几乎所有快递公司的快递员都没有“五险一金”,未被纳入社会保障体系,加上每年的高频流动,使得快递员和上一代农民工一样,难被精确统计。
王永波甚至也不能确切地说出自己工作网点的人员数量,“来来去去,前两天还有个小孩呢,过两天就不见了”。他所在的三元桥中通点有30多个快递员,加上老板、客服、司机、主管、厨师、财务,总共40来个人,是一个典型的快递网点配置。
网点的仓库就在霄云路西边。从霄云路33号附近开始,路过火锅店、西餐厅、音乐主题餐厅等鳞次排布的美食街,拐进一条没有名字的小路,看到一片树林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院,就到了。小院里还有另外三家快递网点,王永波的老板王冠军说,其中一个同行邻居去年搬了三次家,才终于找到这个地方。这里和霄云路上的大厦底商一样贵,但至少这里都是做快递的,谁也不嫌弃谁。在其他地方,因为人多货杂,三轮车来来往,他们经常被投诉。
负责这个快递网点的老板王冠军一家人都在这里,老婆是财务,连襟做主管,舅舅当厨师,两个孩子放学后也到仓库来玩。实际上,除了三个河南人,整个网点的员工都来自河北邯郸,互相之间有连襟、叔侄、同学、邻居等各种关系,只要回到网点,大家就自动切回河北话模式。
网点的集体宿舍就在仓库往后500米靠近河边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北京四环内罕见的城中村,到处是砖瓦盖起来的平房,厕所与房子相隔50米以上,旱厕。从这个区域的任何一个方位往外一公里,都称得上寸土寸金,但这里的人还可以散养鸡鸭。
住在这个村子里的几乎全是快递员和送餐员,早上7点以前,能看到尘土飞扬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停着各种型号、各种颜色的快递三轮车和外卖电动车,车上贴的品牌从人们耳熟能详的顺丰、“三通一达”、“饿了么”,到陌生的“速尔”,全都有。和整个北京的快递员家乡分布一样,这里的快递员和送餐员也主要来自河北、河南、山西和东三省等北方地区。
网点老板王冠军说,北京的加盟快递网点几乎都是从夫妻店和亲友店开始的,久而久之,他也不敢招外地人了。这是个特殊的行业,“只要进来,任何人都能接触到钱,快递员能,客服能,司机也能,多少合伙的人最后都崩了。外地人不懂的也不敢来。我们没有规章制度,全靠人情管理”。
从最早承包网点的4个人,到如今管着一个40人的团队,王冠军做大了,却比以往更加焦虑自己在这一行的前途。
成也电商,痛也电商
采访的时候,每个快递员都有一堆“双11”的故事讲给你听。比如分拣中心的姑娘端着碗,吃着吃着就睡着了;司机帮忙拣货,拣着拣着也睡着了。新来的小伙子送完快递,晚上给家人打电话,哇哇哭,哭着哭着直接睡了。而在王冠军看来,新招一个快递员,能熬过一次“双11”,基本就稳当了。
但他对“双11”感情复杂,不光因为这个日子会影响他的团队稳定。2016年的“双11”“双十二”期间,五花八门的淘宝小卖家找到他发货,卖衣服的、日用品的,什么都有,每天3000票,不用快递员上门取件,卖家直接打包好送到网点。但王冠军全都拒绝了,虽然发货量是一个快递网点能不能盈利的关键。
中国目前的快递运营主要分为直营和加盟,前者以EMS和顺丰为首,而“三通一达”绝大多数网点都是加盟。2014年的数据显示,中国所有快递网点中,80%都是加盟。
加盟模式中,快递公司总部和网点、快递员之间,利润按照票件动态分配。由网点统一购买面单,一张面单为一票,面单费中包含了总公司的物流成本和终端快递员的固定派送费,剩余利润由快递员和营业网点分配,大多数网点的做法是大客户由网点管理,零散客户快递员可抽取快递费的10%。
一天3000票的发件量对王冠军来说绝对是大客户,平时他每天能发走的快递总数也就在1000到2000票之间。但这些“双11”号称打5折的快递,商家会疯狂砍快递费,砍到平均每票利润不足5角钱,还不够加人手的钱。
但实际上,王冠军是和中通的北京总部直接签订的合同,没有中间环节,城区的客户也更看中服务质量而非价格,因此,他尚能保持利润水平,但一些郊区和偏远地区的快递网点,因为有更多的中间环节,单个快递利润在5毛钱是常态。
王冠军目前的发件,主要也来自三个淘宝客户。菜鸟网络曾在2015年披露,2014年里,光天猫淘宝产生的包裹占中国快递市场份额就达到65%。2006年入行以来,王冠军完整地经历了快递行业中电商包裹比重从零开始不断增大的过程。
2007年他刚做快递时,发件的大多是企业,“神舟六号”的残骸都送过。2008年刚加盟现在的公司时,整片区域一天400件都送不过来,因为包裹延误,第一个月被罚了1万多元。但根据《中国物流年鉴》,2008年国内异地快件的起步价格为22.5元/件,国内同城快递的价格也达到8.03元/件,当时的利润足以支撑王冠军亏损也要继续经营一个网点。而如今,一个淘宝客户的跨省快递总价甚至能砍到5元以下。
正是因为低价淘宝件,从2009年开始,电商为快递带来的业务量急剧增加,王冠军的网点业务量也在不到10年里翻了超过10倍,但营业收入却始终停滞不前。
除了高速增长的电商快递,王冠军经历更多的是客户流失,“感觉2008年过后什么生意都不好做”。他印象最深的一家公司,效益最好的时候有几千人,在远洋国际中心租了三层,快递费一个月要六七万元,后来说倒就倒了,一直裁员,用不了的椅子桌子全堆在库房里。
因此,對电商客户,有时候即使亏本他也会接下一些单子,否则完不成总部的业务增长指标,罚款更多。除去已经购买的货车,他现在每年的租金成本在50万元以上,而网点每年净利润在20万元左右,已经很低了。网上经常有人讨论快递员的“五险一金”问题,这也是王冠军最关心的一件事。他每年都会组织员工团建,比如去南戴河泡温泉,但他没法给大家社保,“40个人光买社保就要70万元,我还得倒贴50万元呢”。
也有一些网点从快递员的工资里扣钱,强制为快递员买社保,快递员并不乐意。王冠军急切地盼着快递行业结束价格战。“说实话,我自己少赚点还能撑住,但派送费不涨,以后是招不到快递员的。”但他也发现,现阶段“谁不涨价,谁等死;谁涨价,谁先死”。
“是不是听说工资1万元啊”
今年过年后,王冠军的老员工走了两个,过年回家,他就到处托人招工,没一个回话的,直到年后回北京,才有人打电话来问。“肯定是没找到其他好工作,当个垫底的。”这和过去不一样,过去过年回家,只要说声能挣钱,老家就有人跟着来。王冠军自己也是从快递员开始,打拼出现在的事业的,但假如让他现在选择,他是不会选快递行业的。
王冠军15岁就辍学,在家种了7年地,实在厌烦了,想到北京看看,听表弟说送快递好,骑个自行车到处送货,还能去天安门,觉得稀奇,打算来待半年就回家结婚,继续种地。那时是2006年,国内的民营快递正处于第一轮爆发时期。
去的是一家新成立的快递公司,才做了两个月就成了老员工,升主管,还有其他快递公司挖他。他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快速上升的行业,头脑一热,找家里要了2000元,拉了几个兄弟,也开始承包网点当老板,决定再不回家种地了,娶了媳妇直接带来北京帮忙。
在这个院子里,王冠军曾经加盟过四家快递公司,有两家总部在广州的小公司已经倒闭了。院子里的同行也流水般地来去过好多家,有的曾经半年发不出工资,快递积压在院子里堆成了山。但所幸他自己挺过来了,人手还在不断增多,他舅舅本来在老家开饭店,生意不好,也被他请来当厨师。
网点去年下半年还来了一个有大专文凭的大学生,原来在酒店当主管,听说快递一个月挣一万多元,想来尝试一下,来了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网点里挣得多的一个月也就七八千元,5000多元算中等偏上,一般的也就4000多元。大家都喜欢对新来的人开玩笑:“是不是听说工资1万元啊?”
王冠军的员工,收入主要看收件和派件,收件10%的提成,派件1块钱1票。快递员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7点上班,早上分一次件,中午送完回到网点再分一次件,下午送完,回到网点最后分一次,8点半能下班算早。全勤30天,一天不歇的话,每个月还有200元全勤奖。
送件的区域分小区和写字楼,他们把写字楼统称为大厦。大厦不用爬楼梯,轻松一些,但小区爬楼梯每票多几毛钱,有人更愿意爬楼梯。三环以内的那一片区域去年是8个人送,后来走了两个人,也没再增加人手,这是大家要求的,宁愿多干活多挣钱。大厦和小区怎么分?主要看收入,大家都是老乡,累点不计较,但收入不能差太多。
资历也有影响,新来的人经常会被派去容易丢件的小区,丢件就要赔钱。去年有个新员工,干满一个月找财务结工资,本来能拿3500元,结果一查,罚得几乎一分不剩了。老板娘魏林燕想起那个小孩,又好笑又心疼:“客户过了四五天才打电话投诉,说丢了。新来的,想破头也想不起来那个件去哪儿了,赔呗。小孩脾气还挺大,丢了就丢了,也懒得去找,爱罚不罚吧。干了俩月就走了。”
不光丢件罚钱,其他投诉也罚钱。无论什么原因,投诉到总部第一次罚20元,第二次罚500元;投诉到国家邮政总局,一次罚1000元。国家邮政总局每个月会对各大快递公司的投诉量公示排名,所以快递员最讨厌不接电话的客户。“知道他不在家,电话又不接,就必须爬上楼敲门,不然被投诉肯定罚钱。”一个快递员说。
不过老员工做久了,最怕的不是投诉,而是丢东西,三轮车放在外面,有人偷电瓶;一堆包裹带上楼,多的放在电梯口,一转眼就没了。有时候同行也偷。王冠军以前有个客户寄件,过了十几天打电话投诉,说对方接到的包裹数量对不上,查监控才发现,原来客户把包裹放在吧台,同行去送包裹时,顺手就抱走了,还留下两个当掩护。发现后去找对方要,对方说:“还以为是我家的呢,一看不是,就放家里了。给钱就还你。”最后还是客户去要回来的。
其实两家抢这个客户,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次了,互相都不服气。“价格一样,对客户来说都差不多,他们无非看着谁更嘴甜一点。”王冠军的老婆魏林燕说。
王冠军说话爱笑,这是跟客户谈生意养成的习惯,也喜欢叹气,这是说不清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后悔进入这个行业。
至少目前,他的公司还算稳定,还没爆过仓,没出过事故,员工还算稳定。
好日子早就过去了
在唐能看来,快递员的好日子早就过去了。
来自四川遂宁的唐能从2000年就进入申通,在北京做快递员,那时候申通在北京的员工数量不超过100人。他把自己称为业务员,而不是快递员,这称呼也是他入行时快递行业的年代印记。
最早唐能负责申通在北京东边的业务,从东直门开始,二环到五环,每天少的时候三五个快递,多的时候十几个,骑着自行车送,每个包裹20元或者25元起价,续重每公斤18元。送件没收入,取件按15%提成,都是企业快递。
唐能喜欢那个时候做快递这行的生活。一是收入高,他记得自己在申通干的时候,只算国内快递业务,2006年每月就能拿到接近6000元,这种收入增长到了2009年达到最高峰;二是工作开心。在2009年新《邮政法》出台以前,各民营快递公司还没有合法地位,唐能每次进写字楼其实都是偷偷摸摸,取完包裹再套个垃圾袋带走。但工作量不大,送完件取完件,还有时间跟客户高高兴兴地交谈。有一次,有个客户开会忘带文件了,他想办法三个小时跨城市把文件送到客户手里,刚好赶上会议开始。客户夸他“干得漂亮”,他自己也成就感爆棚。
如今,他只帮一家日本电子企业做货物快递,相当于个体户的快递员,帮客户走物流或快递发货。这个客户是唐能在2001年积累下来的,他现在只需要做这一个客户,就能在北京悠哉地生活。“企业客户才最需要优质的服务,也肯出价。”他从来不做淘宝包裹,有朋友找他帮忙,他都直接转出去。
2016年,他跑到一个快递网点体验过一段快递员生活,发现时代已经变了。“嚯,现在的客户,脾气真是大,原来现在的快递员跟我们那个时候已经不是一个概念了。”他挺为那些十七八岁刚出门打工就加入快递行业的年轻人担忧,“根本没有机会和时间了解纯体力劳动以外的世界,纯粹是浪费光阴,慢性毁灭自己。如果转行,除了送餐,他们还能去干吗?”
他本来打算体验4个月,但3个月没做满就撤了。他也见过做得比较成功的网点,大客户算老板的利润,快递员取件派件利润都归自己。但绝大多数的加盟式网点,利润本来低,“网点和总公司还在跟快递员一分一毛地抠那点利润,能长久吗?不爆仓才是怪事”。
他已经决定了,如果有一天没有现在这个客户了,他就彻底离开快递行业。有时候,他在路上看到一些快递员的三轮车顶棚上码着七八个巨大的编织袋,觉得心惊肉跳:“多危险啊!真的,快递行业的低价已经把快递员压榨到了极限。”
哭过笑过没有活过
王永波也想过唐能说的问题。有时候在电梯里,有居民跟他搭讪,你们真是辛苦啊!他就笑着回一句:“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初中只读了一年,15岁就来北京打工了,第一年做保安,后来在地铁13号线回龙观站外面的地铁口卖小东西,贴手机膜,有时候遇到城管,刚进的货全都被收走,他冲上去跟城管打架,打一次架几天都不去摆摊。反正年轻人没负担,挣一天够花三天,无所谓。但2014年做快递员时,他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两个孩子。老婆没工作在家带孩子,每个月家用得将近2000元。
他现在的脾气已经变得很好,见到小区的居民就说“您好”,进出电梯永远让别人先走,客户乱抱怨他也不回嘴。“我们这儿的快递员,没有脾气不好的。脾气好还有人投诉呢,别说脾气不好了。”王冠军说。
王冠军也发现,现在团队里干得最稳定的都是有家庭的。网点最年轻的一个小伙子牛文豹,1993年出生,19岁结婚,两个孩子,大的已经4岁了,负责鹏润大厦的快递派送,周一快递最多的时候,那里的快递会超过1000件。在做快递员之前,牛文豹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做过,也在酒店当过服务生。但他挺喜欢当快递员的,再也不想回酒店当服务员了,随时随地都被人盯着,每天早上还要喊口号,送快递不用费脑子。他觉得,大部分人干了快递之后就很难去干别的了。
大家都说他运气好,19岁就结婚了,彩礼才花几万块,现在他们当地娶媳妇的彩礼已经涨到30万元了。“那得送多少快递啊!”牛文豹的一个同事说。
送快递是没有假期的。老板王冠军设计的全勤奖是每个月一天都不迟到或请假。王永波每两三个月请假回老家一次,回家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80后”,天天睡懒觉,玩手机,不做家务,被老婆骂。但在北京的日子,每天从睁眼到入睡,他脑子里、耳朵里,会被派件、取件、制度、快、投诉这些词完全淹没。他对自己送件小区很多客户的作息和生活习惯,比对自己的孩子还清楚,但实际上这些人他一个也不熟,他每次都从半开的门缝里把快递递进去,即使有人邀请他进门,他也会拒绝。“人家地板那么干净,再说了,都是陌生人,万一丢个东西,怎么说?”
去采访那天刚好是周五,晚上王永波拉了几个同事,在城中村里的一个川菜馆喝酒,这是他们每周五的固定节目,因为送大厦区的人周末快递会少一些,堆积到“黑色周一”送出。
五个人喝掉了两箱啤酒,炒菜几乎动都没动。喝完第一箱酒,王永波的一位同事开始和另一位老乡争论:“我们中通是在美国上市的,当然比顺丰有前途。”那位老鄉针锋相对:“人家的快递员比你们挣得多啊。”王永波的同事不再说话。
喝完酒,大家又去唱歌,那是喝酒之外另一个最受欢迎的活动,每两三个月会有一次。王永波唱了汪峰的《北京,北京》,唱到一半,他突然从严重跑调发展到严重跑词。“我们在这儿哭过笑过,没有活过。我也有梦想。北京,我看不起你!北京,我要回家啦!我的北京,我的北京,我不走。我们最牛×。”他已经有点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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