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下一次我就不放在这儿了”
鉴于以往的教训,敫桂英没有因为欢爱而晕头,事后她蛮得意的。她哪里知道,这自以为得计的一招使她最终不得好死。
王俊民确信王魁在那段时间里没忘了刻苦读书。对于一介寒士来说,功名富贵永远比儿女情长更有吸引力。因为功名,他完全有可能放弃自己所爱的;因为富贵,他完全可以去爱自己并不喜欢的。王俊民对导师说:“这是定律,古今不变的定律。在乡下这样的事更屡见不鲜。事实上那些能够走出乡村的人,都曾经程度不等地放弃过。”王俊民还记得,当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一向侃侃而谈的导师竟然沉默不语了,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我的故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魁有过一段艰苦的读书岁月。从能识文断字开始,他就缺少快乐。缺少快乐的原因除了要苦读外,那就是很少见到母亲。幼年时他还可以在母亲的怀抱中盘桓片刻,等长成了少年,就只能站在门口或窗外遥看母亲时隐时现的身影了。获取功名之前,他几乎足不出户,偶尔离家那也是为了拜师或者应试。十四岁那年,父亲安排他到后花园假山上的亭子里读书,从此他完全与世隔绝,一日三餐、生活必需品都由仆人送上来。仆人上下是用梯子,送完东西就将梯子撤走。王魁知道,在另一座花园的亭子里同样关着母亲。一到夏天,亭子周围的美人蕉就绽放出鹅黄色和朱红色的花朵。但母亲被四五个家丁看守着,只是她不需要通宵达旦地苦读。
这样被囚禁的读书生活一过就是五年,直到他十九岁被皇帝钦点为殿试头名方才结束。王魁本名不叫魁,只是因为科举夺魁,世人才称之为王魁。
在亭子里读书的间隙,王魁有时会侧耳聆听院墙那边的动静。在那边也住着一户官宦,老爷姓崔。崔老爷和王魁的父亲同殿称臣事君,虽然王魁父亲的品级要低一点,但两人却是莫逆之交。崔家有个千金小姐,说是才貌双全。两家约定,王魁求得了功名以后,就和崔家小姐拜堂成亲。王魁在潜心苦读的时候,崔小姐常在院墙那边的花园里嬉戏玩耍,她和丫鬟荡秋千、采花扑蝶发出的欢笑声时不时地传过来。听这声音,成了王魁当时唯一的消遣和乐趣。
婚事是在赐宴琼林以后办的,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夜几乎在同时。新婚之夜,王魁发现新娘虽然貌美,但羞于房事,好像还有洁癖。结婚七八年以后,这位官宦的千金依然一如既往。这恐怕是少年得志的王魁的唯一苦闷,而且这苦闷只能埋藏在心中,不仅无法对外人说起,就是跟父母也难以启齿。
正如那些人所预言的,王魁将于明年的春天到京城赴任。这是崔大人奏请皇上为他谋取的。在获得皇帝的恩准以后,岳父先将崔小姐接往京城,但王魁则要等到任期结束,与继任的官员交接后,方可到京城与家人团聚。
第二天上午,王魁照例从敫桂英那儿回到府衙。往常他都是走正门,但这次却走了侧门。进了内室,王魁就叫手下找来家将王禀。王禀是王魁老管家的儿子,年纪比王魁稍大些。王魁问他:“令尊的身体还好?”老管家一直都住在王魁的老家,卧床不起已经有两三年了。王禀说:“家父沉疴已久,非药石所能愈,唯有听天由命了。”
王魁取出二百两纹银,递给王禀说:回家去看看老父吧,虽然生死由命,但病总得治,做晚辈的尽了心力,过后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王禀接了银两,连声道谢,说:老爷待小人真是恩重如山,小人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报之以万一。
王魁让他回家多住几日,但在春节前务必要回来,因为过了年王魁要带他一同去京城赴任。
黄昏,王魁按以往的约定准时来到敫桂英那儿。这次,敫桂英没有出门迎接,而是让丫鬟将王魁带到书房。书房里摆着酒菜,王魁又和敫桂英对饮。酒喝到一半,敫桂英突然泪如雨下。王魁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用暖话百般劝慰,不住地问:我错了吗?我做错什么了?
敫桂英长叹道:公子没有错,错在妾身,公子待贱妾实在太好,正是因为如此妾身才独自伤怀,潸然泪下。
敫桂英继续说:这几日看到公子潜心读书,我是既高兴又难过,想到公子明年定会进京赶考,不由得感叹欢愉转眼即逝而离别就在眼前。
王魁说:小姐这是什么话,我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吗?
敫桂英说:公子纵然能顾恋旧情,但一旦有名门千金送货上门,公子忍心拒绝?如果是皇上赐婚,那公子又怎可抗命不遵?
王魁沉吟起来。他觉得,接下来的话还是由敫桂英自己说为好。
敫桂英哭出声来:公子不语,那就说明公子默认我的话了呜呜
经过一番哭闹之后,王魁就范了。他在一份契约上签了字,还按了手印,表示永不负心。敫桂英当然高兴起来,欢天喜地地重整菜肴,洗盏更酌。
王魁想:她肯定会把这份契约与那幅卷轴放在同一个地方。
敫桂英终于做成了第二桩大事,尽管此前她曾有过失误,但这两次成功足以弥补之前的失误了。所以当她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不免有几分难掩的自得。他们当然要提醒敫桂英不可高兴得过早,其中一个留小胡子的人对她说:现在还不能松懈,接下来你的戏份将更重。他们又一次强调,要拖住王魁,尽力不让他按时到京赴任。但此时,敫桂英有了自己的小算盘。在她看来能否拖住王魁倒不一定重要,如果王魁能带她到京城岂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