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到王魁签名按手印的盟约之后的两个月里,敫桂英所做的事就是晚上红袖添香,夜里极尽鱼水之欢。王魁当然要配合,他先是在敫桂英的带领下祭拜孔子,祭拜之前还斋戒三日;而后就开始装模作样地读圣贤书,但读书的同时定要跟敫桂英耳鬓厮磨,这跟假山亭子里的生活自然不是同一种滋味。
他们喜欢把书桌放在屏风后面,对着那支粗大的方天画戟行云雨快活之事。做完了,他们一起对着画戟“嗤嗤”地笑。敫桂英曾对王魁娇嗔地说:“公子真是非同寻常,读书是魁首,做其他的事嘛”王魁连忙说:读书算不算魁首,那还要等到明年考完试后才知道。
如果不是春节前去海神庙,王魁几乎忘记了早该回来的王禀,忘记了远在京城等着他团聚的崔小姐。
那天,天又阴又冷。王俊民认为,这样的天气去海神庙是敫桂英有意为之。
他们合乘一顶轿子,这是王魁第二次去海神庙。他刚上任时,曾带着一帮亲随官吏,在这里焚香拜神,祈求风调雨顺、四季平安。按照迎接新官莅临的惯例,在他未来之前,庙堂已经打扫整修过,梁柱上了新油漆,神像显然是重塑的,供桌和香炉烛台都擦拭得锃亮。敬完香,钟乐齐鸣,香烛的气味在乐声中弥漫。当时他年轻得志,意气风发。
王俊民觉得:在海神庙的时候,王魁还未曾萌发甩掉敫桂英的念头,因为他依靠敫桂英的地方还很多。尽管导师要他打开思路,潜心研究。但王俊民始终坚持认为,作为寒士的王魁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背叛,所谓的“情变”应该是在他进京以后才发生的。
当王魁跟着敫桂英再次走进海神庙时,已是时过境迁。这儿又脏又乱,萧条冷落,神像上落满灰尘,神像后面紫红色的帷幕上结着蜘蛛网。王魁甚至确信,自从那次他领着官吏焚香祷告以后,海神庙就没有人来过。
敫桂英和王魁一起在供桌前跪下。敫桂英从衣袖里摸出一把小刀,她说:敫桂英要与公子歃血盟誓。然后她直直地看着王魁,问道:“是我先来,还是公子先来?”
没等到王魁回答,敫桂英就捋起衣袖,裸露出胳膊。她紧攥着刀柄,一拧眉一咬牙。血涌出来,鲜红的血!
王魁惊诧地看着敫桂英,止不住呻吟了一声。敫桂英冷笑道:“公子怎么发抖啦?公子害怕啦?公子对妾身不是真心吗?”
敫桂英在血淋淋的创口上狠狠地吮了一下,然后对海神起誓:“贱婢敫桂英与书生王魁两情相悦,愿长相厮守,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贱婢誓不相负,若生离异天诛地灭!”
敫桂英说罢就把刀递给王魁。王魁干脆利落地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刀。他把自己的血和敫桂英的血混在了一起,高声对着神灵发誓:“晚生王魁,与良家女敫桂英相知相爱,情深似海。苍天见怜,赐晚生与敫桂英永结同心,生死相伴。晚生誓不渝盟,若背盟约,神当诛之。神如不诛,非灵神也,乃愚鬼耳!”
导师说:王魁的最后一句话问题很大,也许是由于一时激动,竟然忽略了神灵,他不光是欺神,而且还骂神,当然会给自己惹麻烦。王俊民对导师的看法颇不以为然,他觉得谁也不能证明那时王魁是虚情假意,所以欺神骂神之说理由不足。王魁跟所有的人一样无法预知未来,如果人能预知未来,那么有很多错事就不会发生了。他想:导师是老了。
敫桂英泪如泉涌,此时她的衣襟上沾满了血迹,嘴唇血红血红的。
敫桂英扬手打散发髻,割下一缕发丝。她让王魁也如法炮制,然后将两人的头发绞在一起,用五彩丝线紧紧地绑着。这时她才笑逐颜开,说:公子的真情挚爱,桂英纵然就是来生做牛做马都无以为报。回去后,他们通宵达旦地做爱。敫桂英几近疯狂,她在到达高潮的时候就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绣榻上泪迹斑斑、污迹斑斑。
王俊民产生过这样一个想法:性爱曾经是维系王魁和敫桂英关系的纽带,可是后来情随事迁,这个纽带反倒成为了王魁想摆脱的羁绊,敫桂英在性爱上的要求,让王魁享受到了放纵的乐趣,但长时间的、无休止的欢愉难免使得一心想出人头地的王魁产生厌倦,这或许也是王魁最后要离弃敫桂英的原因之一。他把这个想法对导师说了,导师说:有道理,人都曾在欲望中挣扎过。但导师认为他的这个想法似乎跟论文中的其他观点相左。王俊民经过思考,最终没有将它写进去。
在和导师探讨这个问题的晚上,王俊民接到媛媛的电话,让他过去一趟。王俊民去之前,先跑到一家小饭店里喝了一些白酒。王俊民在见媛媛之前都要喝酒。他的酒量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现在,当王俊民听到父亲要留老夏吃饭,说要喝几杯的时候,他的心里无比厌烦。他抬头看父亲,父亲好像更憔悴更衰老了。他想:昨夜他们肯定还是唱戏了,他妈的!
老夏不客气。王俊民知道,这样的人是不会客气的。老夏大口地喝酒,大块地将妈妈精心烹制的鱼肉塞进嘴里。王俊民吃得很少,并且坚持不喝酒。但老夏毫不介意,兴味十足地侃侃而谈,先是跟父亲,继而又缠着王俊民啰唆个不休。
“改戏是好主意,戏不能不演,又不好照老样子演,所以改戏最合适。”他转过酡红的脸,喷着酒气对着王俊民说,“老弟,你说怎么改就怎么改。你是文化人,高级文化人,这我们都知道。”
王俊民推开跟前的碗筷说:“怎么改?改成大团圆。过年唱‘活捉’也只有你们想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