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料到的是,我和马洪涛的这次谈话居然引来了一个别样的后果。几天以后,马洪涛打我的传呼,我给他回了电话。在电话里,他说,还是要谢谢你。我问他谢什么?
马洪涛说,我去找他们谈了,若是想让我不妨碍他们的事,他们今后也就不要管我,只当我这个人不存在。领导们默许了我这个要求。
想来教育局的领导们认为马洪涛那个办公室本就无公可办,他来不来无所谓,对他提的要求也就没有在意。他也就认为领导们默许了。从此,马洪涛就成了一个只领工资、不用上班的自由人。我心里倒是敲了半天小鼓,用一个人的错误掩盖另一群人的错误,这种办法对双方又有多少正义可言呢?不过,我想过也就放下了。毕竟我和马洪涛也不是一个单位的,这不关我的事。
我和马洪涛好像有了一个心结,见面再也没有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谈天说地。而且,我们都有了自己新的选择。
马洪涛被特许可以不按时上班下班以后,开始入行做生意。他在一处自由市场开了一个小店。说是小店,其实只不过是两堵墙夹成的一段长三米宽两米的柜台。那时杜子萍在襄南商场刚好下岗回家,也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小店的店主。马洪涛本人则骑一辆破旧的载重自行车满城转悠。他的黄挎包换成了一个黑色的人造革包,依旧斜跨在肩上。自行车后座上夹着一个液化气瓶扣。我曾不止一次在大街上遇见他。他要么是黑色人造革包里装着一条香烟准备卖给某单位,要么是自行车后座上吃力地拖着一瓶液化气给哪个住户送去。我问过他,这个能赚多少钱?
马洪涛说,不多,也就赚个差价或者力资费。
我说,这也太吃力了吧。
马洪涛一笑,不能小看这个,做生意嘛,万丈高楼平地起。
我无意打击他的自尊心,不愿意再交谈下去。两人分手,各自走散。
我自己,则多少把马洪涛当成了反面教材。我当时觉得,马洪涛急于走向成功,他给自己设计的那些人生规划大多大而无当,不切实际,因此落到了这般田地。我只是一个大学老师,除了教书,别无选择,只能搞点学术研究。因此也就沉下心来看了几本书,不断地发表了一些被称为学术论文的东西。十多年下来,居然集腋成裘,有了两本所谓的着作,当了教授当了专家,在襄南市官面上有了一些市场,在东荆镇同乡圈子里也有了一些小体面。这无形中加深了我和马洪涛之间的隔膜。所以,若干年后,当马洪涛发了大财的传闻在同乡圈子里流传开来的时候,我着实大吃了一惊。
这传闻终是由马洪涛本人亲自为我们证实了。
千禧年春节过后,我们东荆镇的同乡会在襄南市着名的锦绣江南大酒店聚会。这次聚会的规模空前,来了满满五大桌人。我来到那间巨大的包房的时候,餐桌上已是琳琅满目。除了喜庆的糖果瓜子、新鲜的水果,还上了高档的名烟名酒。看来,为了与之匹配,菜肴也不会简单。与往日聚会由在座的有能力的官员埋单的惯例不同的是,聚会一开始,主持人就宣布了今天的东家是马洪涛。穿着一件普通羽绒服的马洪涛敞着怀,坐在一个角落向大家举手示意。众同乡们向他报以热烈的掌声。
同乡会简单,就是边吃边谈。热气腾腾的菜肴很快就上桌了,有东北来的野味,有南海来的海鲜,有本地产的野生甲鱼,果然符合大家的预期想象。大家很快就应接不暇,一个个埋头苦干。马洪涛吃了一阵就不吃了,把自己的椅子拖离餐桌,一个人坐在那里,微笑着点燃一支烟,看着大家吃。我踅到他的身后和他打招呼,他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我说,怎么,发财了?言下之意为他独自一人承担这次同乡会的费用表示不平。
马洪涛笑笑说,不算什么。
怎么发的?传授传授经验。
没有经验,就是等着机会到来。见我还是执着追问的眼神,马洪涛索性站了起来,和我走到走廊上一起抽烟。
马洪涛说,你只看到了我给人送液化气,不知道我通过送气又接上了送食用油的生意。每天早晨,襄南市出早点摊的商户都要用食用油。我骑一个三轮车挨家挨户给他们送,马家五斤,张家十斤。时间长了,我就有了一些钱。我又敢赌。前两年,中国从印尼进口了一批棕榈油。棕榈油进入襄南,最初的使用者就是早点铺和各种餐馆。在大家还在接受与未接受之际,我大胆出击,把资金全部投入购买,居然弄了一个总代理的身份。时间不长,棕榈油就被色拉油取代。但我已经赚得了第一桶金。然后,我再次赌博,投资股市。正逢牛市,我也就跟着别人又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