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种上去的吗?”
“没有人种上去,是自己长的。”
“会不会是修坟的时候落的种子。”
“我早看过,四旮旯也没有金蒿树。”
父亲的脸上开始有些笑容,他的脸上充满了虔诚。他看着金蒿树说:“你好好看看,然后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李彦按照他的说法,仔细地看着那两丛金蒿树,一丛长在曾祖父的坟头,有些歪,另一丛长在祖父的坟头,枝繁叶茂,将整个坟头笼罩在下面。它们是一些小灌木,事实上并不是什么树。它们那时候正开着浅蓝色的小花,露水蒙在上面,在阳光的覆盖下,熠熠闪光。
李彦感到有些恐惧。他说:“爹我回去,你放心吧。”父亲又掏出“哈德门”来,摸了支给他。他划了根火柴,点上烟,抽了一口吐出来。
三年后的重阳节,父亲被埋葬后,李彦也是从兜里蟆出来支“哈德门”,划了根火柴,点上烟,抽了一口吐出来。
生命就是不停地往复循环,不停地轮回,不停地生存和死亡。但是在一九九六年的重阳节,李彦什么都不知道。
陈小梅的呻吟对于李彦无疑是种折磨,可是一旦习惯,又会变成生活的必需。有一段时间,陈小梅与她老公外出度假了,李彦听不到楼上传来行房的声音,就感到焦躁不安。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人_天天地消瘦。
王小枪问他是否染上了毒瘾,他知道有些作家遇到创作瓶颈,就会弄点儿毒品去“催催神儿”。
李彦矢口否认,王小枪也不追究,只是阴险地提醒他,一切个人嗜好都与单位无关:“吸毒造成的伤亡,不算工伤工亡。”
陈小梅从马尔代夫回来后,李彦算是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他第二天跑去向陈小梅倾诉思念之情,陈小梅很感慨,从此再未长时间外出度假。
李彦依旧在1点钟准时醒来,依旧蹑手蹑脚地来到储物间抚摸他的垃圾。在所有垃圾当中,他最爱不释手的是一只墨绿色的翡翠手镯。在陈小梅突然离开之前的那个星期三,他在网上下单订购了它。送到的时候,陈小梅已经睡到了别人的床上。
凌晨两点。丑时。
香港人与他假结婚的“二奶”依旧在楼上固定地制造刺破夜空的噪音,李彦依旧在噪音结束后才会黯然入睡。
一个月过去了,又是一个月。
一年过去了,又是一年。
“垃圾狗。”有时候他会嘟哝着,像是对自己的诅咒。
李彦不记得有多少人这么称呼过他。起初的时候,他愤怒地抗拒,接下来他接受了现实,到最后如果人们不这么称呼他,他就感到被忽视。
他想起自己二十岁那年的九月初十,他离开了常庄。他不得不再次进行他的逃离。父亲的话和他种种怪异的行为像一条鞭子抽在李彦心上。他知道无论这次逃往何处,他不得不再次担负起维护家族荣誉的使命来。
头一天的上坟,与其说是父亲对他的教诲与感化,倒不如说是一场恐吓。父亲在借助祖先的力量使李彦相信,无论他未来去向何处,无论他干了什么,或是正在干什么,夜半的窗户外都会有好几双眼睛。他们会为他呐喊助威,也会对他进行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