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舌帽笑了:“啥活都能干?我有二十万外债,你能不能给我讨要回来?”
这算个啥活?他愣怔了。
鸭舌帽又说:“你若能讨要回来,我给你百分之二十的酬劳!”
他还在发愣。
“不行吧?”鸭舌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抬腿走人。
他知道城里有专业追债讨薪的人,这些人大多是名震一方的霸主,或是社会上的闲人,总之都不是等闲之辈。他是个啥?他知道他不是个啥,可他要吃饭!要活命!他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很快算了一道数学题,二十万的百分之二十是四万!这个数字对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为啥不冒一回险呢?他一把拉住鸭舌帽的胳膊:“师傅,我可以试一试。”
鸭舌帽定睛看着他。他挺了挺腰杆,用足丹田之气又说了一遍:“我可以试一试嘛,要不回来我分文不取。”
鸭舌帽把他仔细看了半天,忽然问:“你还没吃早饭吧?”
他点了一下头。
“咱们吃饭去,边吃边谈。”
用餐时他知道了一切。鸭舌帽叫肖保义,是个小工头,从一个姓陈的大老板手中包了一座六层楼,活交工了,可姓陈的欠他二十万工程款,死活要不上来。民工们找他要工钱,他手里空空如也,剁指头疼且不说,民工们也不要那玩意儿。民工们要不到工钱不肯罢休,三天两头地上门找他,闹得他东躲西藏连家都不敢回。前天老婆打电话给他,民工们发了话,一月内再不给工钱,就搬家里的家具顶工钱。他心急如焚,想找人帮他讨要这笔工程款。
他问道:“姓陈的是不是没有钱?”
肖保义说:“姓陈的腰缠万贯,资产过了千万,哪能没有钱。”
“那他为啥不给你钱呢?”
肖保义叹了口气:“唉,人越有钱心越黑,姓陈的是阎王不嫌鬼瘦,想着法的搂钱,他把我给坑苦了。”
“你咋不上法院告他?”
“俗话说,欺人话少说,赢官司少打。这种官司难打得很,就是官司打赢了,执行起来更麻烦,少说也得拖个一年半载的,还不一定把钱能拿到手。”
他沉默不语了。
肖保义说:“如果你能把这笔欠款讨要回来,我给你再加两万酬劳。”
六万!这个数字太有诱惑力了。他咬着后牙槽,在肚里默默念着:“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少顷,他从牙缝挤出了一句话:“空口无凭,咱们签个合同吧。”
肖保义一怔,随即朗声说:“好!”
当天下午,他按肖保义说的地址去找陈志杰。陈志杰住在安居小区的一幢小别墅,别墅的旁边有块不大的绿地,不知怎的被开垦出来种上了玉米。玉米长势十分喜人,叶子墨绿,已经吐天花了,只是由于天旱缺水,叶子卷了。
他站在陈家门前,心里没有一点底气,怀中如同揣了个兔子突突跳个不停。陈家的防盗门结实而森严,透射着高级抛光漆才有的清冷光辉,门手把门框等易感光的部位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射着电弧一样刺目的光芒。他把指头敲上去的时候,感受到了钢铁的坚硬,禁不住打了个尿颤。好半天,出来一个中年汉子,阴着脸凶他:“敲啥哩?知道不知道按门铃!”
他赔着笑脸说他找陈志杰陈老板。中年汉子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冷冷地问:“你是干啥的?”
他已猜出面前的中年汉子就是陈志杰,便说明来意。话未落音,只见陈志杰脸色陡然一变:“你走错门了!”嘭的一下关上了门。
他待了半天,去按门铃。
门开了个缝,陈志杰把头从门缝伸出来,不容他开口,青着脸吼道:“你瞎按啥哩!再按别怨我对你不客气!神经病!”猛地又关上了门。
碰了个硬钉子,他没有气馁。他自思,如果这笔钱好要,肖保义早就要到手了,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暗暗打定主意,哪怕是求神拜佛当孙子,也要把这笔钱要到手。
第二天,他又来到陈家门前,按了半天门铃,毫无反应,似乎陈志杰搬了家。他只好悻悻返回,路过那块玉米地边,脚下一滑,险乎摔倒。他定睛细看,一股清凌凌的水从玉米地里蹿出,漫了脚下的路径。暑天的水是十分珍贵的,他毕竟是庄稼汉,看着水从地里白白流出,甚觉可惜,顺手抄起插在地边的铁锨堵住了豁口。
他把水引到了另一个畦子,这才抹了一把汗,长嘘了一口气。这时一个年过花甲的老汉匆匆走了过来,见此情景,连声向他道谢。原来老汉在浇这块玉米地,刚才公事紧了,上了趟厕所。老汉掏出一根烟递给他。他没客气地接住了,瞥了一眼牌子,芙蓉王!不由他吃了一惊。他从没抽过这个牌子的烟,但知道它的价码。他对老汉刮目相看了。
“老汉叔,贵姓?”
老汉笑道:“贵啥哩,不贵,姓陈。”
他一怔,忽然想到了陈志杰,急忙问:“你是陈老板的啥人?”
“你是说陈志杰吧,我是他爹,他是我儿。”
他讶然地看着陈老汉,把陈老汉看得不自在起来。
“小伙子,你尽看我干啥,我不像他的爹?”
他醒过神来,嘿嘿地笑:“像,太像了。”
陈老汉笑了。
他身体虽瘦脑子却极其活泛,村里人说他吃饭不长肉全长了心眼。这话一点都没错。此时,他眼珠子一转,在陈老汉身上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陈老汉刚要拿锨去浇地,他一把抢下:“老汉叔,你歇着,我来干!”
“你没事?”
“没事,没事。”他脱了鞋,挽起裤腿。
陈老汉吸着烟,笑眯眯地看着他干活。他一边改水浇地一边跟老汉拉闲话,一口一个“老汉叔”,叫得十分亲热。
“老汉叔,你种玉米干啥?咋不养些花?”
陈老汉说:“这块地原先养着花草,我看着可惜,那些花呀草呀能当粮食吃?我把草锄了,把花拔了,种上了玉米。”
“老汉叔,你爱吃玉米?”
“我爱喝玉米糁子。我锄草拔花时,我儿还跟我生了场气。”
“生啥气?”
“他说种啥玉米哩,他跟谁打声招呼能拉一火车皮玉米来。说实在话,我种玉米也不是为了喝玉米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