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你是不知道,你姐夫起根是在铁工厂轮大锤的。俺两手铆足了劲儿才能拿起的大锤,他抡起来带着风,一口气儿抡百八十下,气儿都不长喘一下。后来,厂子转制了,他也下岗了。俺就跟着他来到这儿,开了这间铺子。
女人的话勾起了山子的回忆。当年,自个儿在建筑公司当泥瓦工时,孩儿他妈在被服厂上班。一次全县大比武,孩儿他妈夺了红旗,自个儿也当了标兵。两口子不也是因转制下岗来到这儿的吗?
咱个泥腿子,从乡下熬到县城,当上工人就是个奇迹了!如今,又来到了这样大的城市,还能落下脚,容易吗?啊!你说容易吗?不容易!太不容易了!女人无比感慨,想当初,俺一下了火车,就傻眼了,到处是人,到处是车,上哪去找活呀!俺后悔了,俺拽着你姐夫就往车站里钻,俺想回去,县城呆不下,就回东岔古脑屯,大不了,叶落归根,重操旧业,种地呗,俺就不信天老爷能饿死瞎家雀!可俺孩儿他爸不干,他说,大城市咋地,倒退几百年,也是庄稼地。大城市人咋地,倒退几辈儿,也是庄稼人。来了就不走了,不但要落脚,还要扎根!还真应了他的验,这不也有了自个儿的买卖!
女人的一席话,也让山子唏嘘不已。可不呗!刚来到这儿时,两眼一摸黑,想尿尿都找不着地方。自个儿不也是想打退堂鼓吗!还不是孩儿他妈有主意,东打听西打听,最后谋到了家装的活计。活虽说是累了些,算算存的钱,可比在县城工厂的收入强多了,翻个三倍五倍也不止!按孩儿他妈的计划,不出五年,也能在这买楼了,孩子还能来这儿读书了。就这点,打心眼儿佩服孩儿他妈,就是有远见!就是能耐!
咳!身边没个男人就是不中。俺和孩儿他爸有个明确分工,他主外,俺主内。搁细了说,采购他管,招待客人俺管。要说俺们这个小门面,能够在这条街上立得住,吃得开,有一定的名气,那可是俺爷们儿的功劳。你知道这色如翡翠的大拉皮是啥料抡出来的?是俺爷们儿从咱老家背来的绿豆!你知道绿豆是咋背来的?是经开拉油罐和煤炭的火车司机老乡帮忙,坐货龙背回来的。一看他那灰头土脸的样,俺能不心疼吗?可叫他托运,就是不干,说小家小铺的,处处都得省,要不能赚着钱吗!要说咱老家的绿豆就是好,俺用粉旋子抡出的拉皮就比别人家的薄拉、实成、筋道,放到太阳下晒,四十多度的高温,绝对不会化!俺绝对不干坑人的事,什么明胶啊,什么防腐剂,咱一概不用。咱也不短斤少两,不看人下菜碟,你说,咱的店开得能不红火吗?女人说着说着眼光暗淡了。自从这个挨千刀的走后,里里外外都得俺一个人打点,哪顾过来呀!累了一大天,晚上连个揉揉膀子、捶捶腰的人都没有,寻思寻思就有点儿散心了!
看着流了泪的女人,山子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隔着桌子,伸过来满是老茧的大手,笨手笨脚地给女人抹泪。可是,女人的泪越抹越多。山子索性将闲着的那只手也伸了过来。女人跟着伸出了双手将山子的手腕抓住,站起来,只一扭身,就来到了山子的身边,将半个身子委到了山子的怀里了。山子有些不知所措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别,别这样,你家大哥看见多不好!
女人将身子又往山子身上贴了贴,傻弟弟,那个挨千刀的在千里之外,他能看到个屁!女人将两只白嫩如鲜藕的胳膊搂住了山子的脖子,撒娇般地问,俺长得咋样?山子如实地答,俊。哪儿俊?女人又问。眉眼都俊。山子答。哪最俊?女人追问。嘴,姐姐的嘴最俊。山子答。想尝尝吗?女人用勾魂的眼睛审视着山子。山子浑身颤栗,再也顾不得什么。一低头,便将女人那带着俩酒窝的肉嘟嘟的两片唇含到了嘴里。
足有一支烟的工夫,女人挣脱了山子的怀抱。边整理有些散乱的头发,边对山子说,有胆量,还算个男人。
这算哈!我还敢睡了你!山子喘着粗气说。
还是去睡你的老婆吧!女人又恢复了高门大嗓的笑声。女人将两个酒杯倒满了酒,坐到了山子的对面。说说吧,你老婆好不好?
一提起孩儿他妈,山子就兴奋,就满足,就幸福得快找不到北了。十五岁那年,同屯女子,双双考上了县城的职业学校。毕业后,两人又当上了国营工人,有了同县城人一样的户口和粮本。同屯女子长得好看,追她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可是,女子就是心不动,头不抬。22岁那年,两人办了证,结了婚。新婚之夜,山子搂着怀里的妻子问,恁多有钱有势的你为啥不嫁,非嫁给俺这穷小子?媳妇说,穷怕啥?咱有一身子力气,早晚咱也能挣到花不完的钱。俺图你是个诚实厚道、知疼知热的人,跟你过日子,俺舒心、踏实。
女人听着听着,竟也跟着山子的情绪掉起泪来。抹着泪说,多好的老婆,你该珍惜这份老天给的真情。
女人的话,让山子不由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山子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抄起酒杯,一仰脖将酒喝个底朝天。姐,俺知道孩儿他妈在老家伺候老人实属不易,可分开的时间太长了!这人想人的滋味多难受呀!山子开始流泪了,稀里哗啦地像决堤的水。
这回该女人安慰山子了。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也离不开男人!可是没法子呀!老人把儿女拉扯大了,现如今老人病了,儿女就应该在身旁尽孝。想女人的滋味俺没尝过,可想男人的滋味俺正品着呢,实在是不好受。你媳妇啊选了你,算她没有瞎了眼,你会一辈子对她好!
女人拿来一条湿毛巾,像搂着孩子般地搂着山子,柔柔地给山子擦着。倒在女人的怀里,山子感到很温暖。困意和醉意一齐朝山子袭来。山子安静地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