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晓光笑说:“富再哥,就你这点出息,还是先好好把你的命保住再说吧。”
绕过一丛灌木,翟晓光脚下突然一空,三人一下子都翻下了山沟,原来脚下是一个陡坡。好在山沟不深,刘德胜和翟晓光倒没什么事,但艾富再的头上又多了道口子。不过这一下摔得很有水平,居然摔到了矿井架子跟前。他们下到山根,转弯又进了峡谷。抬把子是柳条编织的,经不起山石的磨擦拖拽,再加上刚才一摔,已经散架了。刘德胜只好把艾富再背到身上,翟晓光托着他的脚,三人继续往前走。
艾富再的疼痛是一阵一阵的,发作起来,那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缓和时,他还能说上几句话:“你们都是好人哪,德胜哥晓光弟,我这辈子做鬼也忘不了你们。”
刘德胜能感到艾富再的眼泪淌在他的背上。他喘着大气,说:“人活在世,谁也难免小灾小难……你要是有心,以后就好好谢谢晓光,他这一下山,两个月算是白干了。”
“只要我还有口气,砸锅卖铁……哎唷疼啊……”刘德胜实在是背不动了,两人就架着艾富再一步一步往前挪。
走出峡谷,听到了流水声,也看到了远处村庄的灯光。过了河就到巴拉提乡了,乡里有医院。刘德胜长舒了一口气,他想艾富再要是活过来,就不会看到他老婆的眼泪。他刘德胜最怕看到丧夫失子的痛哭。
四
下了一天的雨,河水涨了。还没到河边,就能听到河水的咆哮声,走到河边一看,刘德胜头皮都炸起来了,水流那叫一个湍急。别说背病人过河,就是一个健健康康、手脚利索的人,恐怕都很难渡过去。刘德胜不会游泳,心里想这下完了。
翟晓光说:“没事的,这水不算太大,我打小在河边长大,游过去应该没问题,记得我们来的时候,河的中心有一个小岛,上面好像有树。”
翟晓光把绳子的一头拴在岸边一棵大树上,然后脱了衣裤,另一头拴到自己的腰上,那腰身细得就像姑娘的一样。
刘德胜说“不行,晓光,洪水很猛,别冒险,实在不行,我们就上边防哨卡。”
“没事。德胜哥,我带着绳子先游过去,到小岛上把绳子拴到树上,你们再顺着绳子过来。”说完翟晓光就下了水。
一下水,翟晓光就感觉到有点力不从心。急浪涌过来,他呛了几口水,水太凉,那是山上下来的雪水。他抓住了歪在岛边沿的一棵树杆,用力一拽,上了小岛。然而水涨得太厉害,这个小岛现在只有一条小船那么大了。岛上这些树的根部都裸露了出来,它下面的泥土眼见着都被洪水快要完全掏空了。树一棵接着一棵缓缓倒下,小岛也快要被洪水吞没了……翟晓光只得又下到河里,预备游回去。洪水很猛,他还来不及伸展开胳膊,就被水浪卷倒。等到再次从河水里探起头呼吸到空气时,他已经疲软得没有力气横渡回岸上了。看着身上的绳子,他希望刘德胜此时能够把他拽回去。绳子在水流的冲击下绷得紧紧的,他毫无力气地任着洪水摆布。德生哥,你快拉我上岸,他喊。一个浪头打来,绳子离开了他。在朝岸上的手电光看了最后一眼后,他被洪水裹卷着漂了下去,像一枚秋天的树叶……
岸上的刘德胜其实也一直在喊,但始终没有听到翟晓光的回应。他决定先把翟晓光拽回来再说,于是开始收绳索。绳索纹丝不动,一定是卡在树叉或石缝上了。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回拉。一个踉跄,绳子突然变松了,心也“嘭”地掉下来,绳子松得一点重力也没有,绳头空了。他感到不祥,天空陡然炸响了一颗雷,他身颤腿软,一边大声呼唤着翟晓光,一边举着手电顺河拼命地奔跑,跑着喊着,被石头和树木绊倒,爬起来再跑。嗓子喊哑了,脸上和身上划出了血口子,他不能相信,这样简简单单地就把一个人弄没了?不知道跑出了多远,他累得想吐。他后悔,后悔不该让晓光下水。后悔变成莫名的恐惧,咆哮的河流在无限放大,寒冷在无限放大,黑夜在无限放大……向他碾压过来,他被碾成一张薄翼,浮动,飘荡……喊累了也跑累了的刘德胜趴在地上,痛苦万分。忽然,在他身后的丛林里,两个庞然大物在枝叶掩蔽中靠了过来。一定是熊!这地方棕熊出没,不算稀奇事。刘德胜听着兽物逼近过来的响声,却忽然放弃了戒备。他双目呆滞,“来吧,不就是死吗!”猛一下他又想到艾富再,一股莫名的力量促使他拼命往回跑。
五
这两只庞大的“兽物”最先露出了它们的头颅,之后是脖子和身体。定神一看,是两匹马,一黑一棕,马背上有人,身穿军装,斜挎自动步枪。
“解放军……”刘德胜对躺在怀里的病人说。艾富再睁开眼,艰难地侧过身,突然发出一声干嚎,似乎是因为侧身加剧了他腹部的疼痛。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腾起蹄子嘶鸣。两个军人下了马,一壮一瘦,向他们走过来,眼神温和而警觉。
解放军的到来让刘德胜悲喜交加。他想如果翟晓光再晚一些下水多好…-.他甚至想埋怨他们来得太迟,晚了……出口却是:“解放军同志……救救我们吧……”
先是骑黑马的那名解放军战士问:“你们要过河?我们在哨所里观察你们多时。这里是军事禁区呀。”他口气和蔼。
刘德胜赶紧掏出身份证,说他们是山上采石头的民工:“他得了重病,生命垂危,要送过河去乡里医院……”
骑黑马的战士随即打开手电,蹲下来看了看地上的艾富再,扭头对另一名解放军战士说:“这人情况不太好。”
刘德胜说:“我们都是一起上山的,不能让他死在山上,想不到河水涨得这么凶。刚才,我们有一个人让水冲走了,人还没有救成,这又搭上一条命……”刘德胜哽咽着。
另一个战士说:“这里坡斜水急,你们怎么过得去?”
“我们不是本地人,路不熟……”
战士把身份证还给他:“老乡你也别难过,我们帮你们过河。来,把病人放到马上。你也上来。”
刘德胜忙说:“解放军同志,我们还有一个人被水卷走了……”
这战士思量了片刻,对他的战友说:“李中士,你负责沿河找一下,顺便向上级反映这里的情况。快去快回。”
“是!”那个战士接受了命令,敬礼,然后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那解放军战士一边扶病人上马,一边说:“这水流入额尔齐斯河,前面还有很多干流汇进去,下游水更猛,这下恐怕凶多吉少……”
“都怪我……”刘德胜难看地咧着嘴。
战士把病人横放在马鞍上,用马肚带把他捆扎结实,说:“好在雨已停了,洪峰很快会落下来。别太着急。李中士一有消息肯定会跟我联络,现在要紧的是先把眼前这病人送过去,前面不远有一个渡口。”
刘德胜感动得鼻子发酸。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他想。“真是太谢谢了……”刘德胜恨自己语言太单调贫乏。他跟在马旁,两手扶着横在马鞍上的艾富再,看着军人牵马步行,感觉很是过意不去。军马鬃毛整齐,臀部滚圆滚圆,走起来昂首阔步,一颠一颠地。
“听口音你是甘肃人吧?”战士问。刘德胜说是。
“我们还是老乡呢!看着你们这副样子,我很难受。”战士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