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丽玫在卧室打电话,郭民堂竖着耳朵听。又是倒霉的山上的人打来的!他大声喝道:“挂了!”鲍丽玫并没有听她老公的,还在接听:“啥?还冲走了一个,天哪!好好……等会儿我就让他给你打过去……”
郭民堂趿拉着鞋从厕所里走出来,没好气地问:“啥事儿?”
没等鲍丽玫开口,郭民堂又嗡嗡地补上一句:“回头你给你哥鲍守来说,以后他的电话我不接。我一听‘山上’两个字,比吃辣子还难受。”
鲍丽玫说:“不是哥的电话,是一个民工打来的,一个人病了,他们把人从山上抬下来,要手术,差了钱。”
郭民堂更加没好气:“找我干什么?找鲍守来去。”他拿过手机,瞅了一眼。
鲍丽玫瞪眼道:“你是他们的老板,人家不找你找谁?我哥也是一个给你打工的,你的设备也不是他强拉上去的。你那么恨他,不就是那些宝贝没给你挖出来嘛……”
郭民堂挥挥手打断她:“好了好了女人家,男人的事你少掺和!”
“郭民堂,你的工人病了,你出不出钱另说,至少你也接个电话吧问一问吧,不要叫人家说你是黑心老板,我也跟着你黑……”
“工人们都没错,工人也是让你哥鲍守来骗到山上去的。现在我骑虎难下,工人们也骑虎难下。”
想了想,郭老板把刚才打进来的电话回了过去,不料对方说是小卖部的公共电话,打电话的人走了。
郭民堂冲鲍丽玫耸耸肩。
鲍丽玫不理他进了厨房准备早餐。如果电话不再响起,也许一天也就这么过了。郭民堂其实也想了解山上近况,所以希望手机能再度响起来。可是电话现在变得像一只死耗子,没声息了,这让他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发慌,刚才那个找他伸手要钱的工人会不会破罐子一摔,去政府报案?他匆忙拨响鲍守来的电话,叫他立刻让人和设备在中午前全都撤了下来:“……把丁人们都统统领到公司来,让他们洗个澡,发些钱,尽快解散。”
没想到鲍守来说他们已经下山了。
打完这个电话,郭老板心里有些疑惑,但也踏实了一些。刚舒一口气,一阵杂乱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吓得他一哆嗦。
七
鲍丽玫正准备去开门,郭老板赶紧把她拉进屋:“会不会是警察?”他不禁看了一眼后窗。门敲得更响了。“大马和小汪也不知他妈的死哪里去了,每月拿工资,关键时候不见踪影!”大马和小汪是他们公司的保安。敲门声继续响着,手在铁条门上拍得很急迫。
鲍丽玫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说:“我好像听到门外的人是在喊郭总、郭总。”
郭民堂隔着窗子往外面望了望,放下心来,他看到铁栏杆焊制的大门外站着一个脏兮兮的人,活像一个乞丐。
鲍丽玫穿好衣服,挪着碎步往大门口走去,天上飘下了细碎的雪花。门外的人说:“老板娘,咱是这的员工,刚才电话就是咱打的。”
“先进屋吧,郭总在办公室。”鲍丽玫感觉他这个人看起来像冰块一样凉。
郭民堂坐在老板桌后的皮转椅上听刘德胜说着事情的经过。他并没细听,不就是要钱看病嘛,他看着这个人,分明是一个野人。这让他想起十年前他在沙漠里的时候,也跟眼前这人差不多,人鬼难分。记得他们从这里动身上山去采宝石那会儿,虽说不上干净清爽,周身上下也算精神利落。人真是经不起折腾。
刘德胜见郭民堂老看着他,不说话,忙说:“老板你别不信,你看,这是我们刚在医院开出的交费单子。”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张蓝色纸单子。
“病人是你啥人?”
“我们是一块出来的工友。”
“亲戚?”
“都是甘肃人,他是武威的,我在天水,来这后才认识的。原先都在矿井里挖煤,我们吃住一起五年了,是我领着他上您这来的,老板您开恩……”
郭民堂离开座位,递给他一支烟,又帮他点上。他闻到他身上又一股浓浓的汗馊味,这味道他熟悉,十年前他也跟他一样。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让他隐隐约约地感动,他要留住他,以后没准还要重用他:“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
“刘德胜,过年三十六了。老板,给个准话吧,从咱工资里先预支一下也行……”
“你们都是我的工人,我怎会不管?鲍出纳,你给他预支上三千。要不你先洗个澡,身上太脏了。
刘德胜慌忙站起来:“不了不了,病人等钱做手术。我替老艾谢谢老板了。”
鲍丽玫给钱后,又找出老板穿旧的羽绒服让刘德胜穿上,刘德胜感激不尽,频频鞠躬退出门外。送他出门时,鲍丽玫说:“应该开车送你,可老板肚子不舒服,我身子也不方便,动不了车。”说着,她又从身上掏出一张卡:“三千可能不够,这里还有一些,拿着吧,密码是六个八。”
“谢老板娘。”
鲍丽玫一笑:“都是公司的员工,别说见外话了。”又说:“以后别叫我老板娘,都把我叫老了,我才24岁。”
“妹子多保重,盼你早得贵子,龙年大喜!”
八
赶到医院大门,刘德胜老远就看见十几个熟悉的身影,石雕一般站在门口。细一看,都是昨天和他一起在山上采石头的工友。站在人群中间的是鲍守来。奇怪,他们怎么这样快都下山了呢?几乎跟他前后脚,刘德胜虽感纳闷,细想也尚在情理:几个月颗粒无收不说,山上骤降小雪,大家衣服单薄,政府又查得紧……不管怎么说大伙一起赶来医院,让他心里头很是生出一阵热乎。可是他们不守着艾富再,都木墩墩的站在大门口干什么?一副沮丧神情,难道……艾富再死了?可不像,鲍守来的脸很黑,生铁一样。
台阶上的民工们看见了刘德胜,却都神色木然地看着他。刘德胜带着迷惑,加快了脚步,迎上前去。
鲍守来先是惊愕,转而愤怒,愤怒变成一个铁筒,恶气从铁桶里“呼呼”地往外喷着,他向刘德胜大步冲过来,带着嗖嗖凉风。刘德胜一头雾水,不得不停住脚,鲍守来冲得太猛了,刘德胜差点被他冲倒。鲍守来一把抓住他,力量大得惊人,指关节“嘎嘎”响。还没容刘德胜开口寻问,就听鲍守来说:“想不到你还没跑!”
刘德胜更加迷惑不解了:“怪事,我跑啥?我还要给老艾交手术费,我跑啥?鲍工,你这是干什么?”
“艾富再呢?艾富再在哪里?”鲍守来的手重重地钳住他的衣领,逼问:“艾富再在哪里?翟晓光在哪里?”
刘德胜的脖子被卡得透不过气来,“艾富再不是在医院躺着吗?翟晓光昨晚过河的时候掉水里去了,解放军正在沿着河找……到底咋回事,松开,有话咱慢慢说……”
鲍守来口喷唾液星,气急败坏地嚷道:“别再演戏了,我们连太平间都找过了!”
刘德胜实际上比鲍守来要壮实得多,他一个转身,甩开鲍守来的手:“啥?艾富再不见了?一个半死的人还能飞了不成?”由于用力过猛,他的衣袖被鲍守来扯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鸭毛直往外乱飞。他扭头往医院里走,鲍守来却上前来再次扯住他,同时大喊公司的两个保安,“你们俩站着看什么!”
大马和小汪冲上去,齐齐拽住刘德胜:“不用费心了,咱刚才确实连太平间都找过了,就是没见着。”